极少数仍然采用35毫米胶片摄制的电视剧，摄影师Michael Slovis谈美剧《绝命毒师》

除了编剧文斯.吉利根外，摄影指导迈克尔.斯劳维斯绝对是令《绝命毒师》取得了如此成就的重要原因之一。作为一个蒙特克莱尔新泽西州的居民，斯劳维斯在第二季的时候加入了剧组，这赋予了该剧新的视觉亮点。

有着34年的从业经验，也接过许多好的、不好的项目，Michael Slovis一直有着一种特别的洞察力。这是一篇关于摄影师创作的访谈文章提到了他与编剧之间的沟通和配合（嗯，在剧集里面编剧的重要程度大家都清楚哈），对《绝命毒师》影像风格的定位。以及《绝命毒师》是少有依旧在使用胶片拍摄的作品。

访谈者：Allen St. John    译者：少陵野老 / 林宇夕
英文原文：http://www.forbes.com/sites/allenstjohn/2013/09/26/working-bad-cinematographer-michael-slovis-on-35mm-film-hdtv-and-how-breaking-bad-stuck-the-la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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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J：《绝命毒师》是你的老婆玛利亚建议你接下的对么。
斯劳维斯：我总是因为工作出远门，那时我刚刚结束了在罗马尼亚还是波兰一部电影的工作，刚回到家就接到了AMC的克里斯蒂娜.韦恩和Vlad Wolynetz的电话，他们说：“一个叫亚当·伯恩斯坦的导演推荐了你，我们希望你能来一趟墨西哥。”我们谈了一会儿，然后我说：“说实话，我不再想出远门，谢谢你们。”

我妻子玛利亚当时正经过客厅，她问是谁打来的，我说：“他们想让我去墨西哥拍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剧本。”她问：“是《绝命毒师》吗？马上回他们电话。让他们给你寄来第一季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你可以去试试这个系列，这有可能就是你想要的。”

之后他们就寄来了第一季，当我看到裤子从空中飘下进入到镜头时，我说：“我要拍这个剧。”

ASJ：你在第二季剧里时候就刻下了你的印记，从试播集的第一个镜头就透露出的美学风格。
当我和编剧文斯.吉利根谈话时我说：“你的剧可以吸引许许多多的观众，甚至是我见过最好的。如果它还能有一个其他电视剧都没有过的影像风格那就更独特了。”

文斯是电影制作系的学生，对电影的了解相当深入。塞尔吉奥·莱奥内（Sergio Leone） 的西部片风格以及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常常呈现在他脑海里，他还热爱那些诸如《教父》之类的杰作。这些元素正是我们想要混合的！

 于是我开始拍摄第一集，两天后我接到了索尼影业制片人的电话。他们似乎对我们在风格上所做的改变不太认同。紧接着我又接到了文斯和AMC的电话：不需要做出妥协！

索尼只是不习惯见到这种剧情细节：黑暗、高反差、高强度的画面。但是在那之后他们给了我难以置信的支持。

ASJ：在《绝命毒师》 剧组中你是一个有趣的角色。你是每一集的摄影指导甚至可以算是导演，所以你就像这个剧里的守护者。
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所有时间都在场的人。
导演来了就走。
编剧来了就。
制片人来就走。
 所以真正每天都在现场的两个人就是男主角布莱恩·克兰斯顿（Bryan Cranston）和我。我们像是文斯在现场时的两双眼睛，甚至Bryan也有不在的时候。文斯总是激励我说：“ Michael，你懂的。这完全就是我在我脑子里呈现的！”

ASJ：说说文斯的超能力吧
MS：他就是那么的友善。他很礼貌，同时又拥有南部人的魅力和才华。他和他的女友 Holly 营造了一种家庭的氛围。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和你所有的看法都相同，他会是与你共事的人中最聪明的一种。他阅读量惊人，十分地了解电影和电视，并且他知道如何讲述一个故事。”

两件事：每次我向他提到“你的剧”，文斯就会打断我说“是我们的剧”。他不会让别人说成这是他的东西。“文斯·吉利甘的《绝命毒师》”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奇妙的是，这个剧之所以能够如此出色，是因为他对每一集以及全剧的走向有着非常清晰的思路。可以说《绝命毒师》的每一帧都反映了他的审美。他是一个有创造力的、有才华的出色统筹者，他可以让大家同心协力。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剧看起来很紧凑、统一。艺术指导，表演，剧作，道具，化妆，摄影，音乐，全都完美地融入进文斯的故事里。

 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关注每一次对焦，盯住每一点光线。而是集合了所有在他眼中能够服务于他的故事的元素。他不需要烤自助机上的饼干，他也没有亲自去规划好每一个场景。他所做的是确保每个细节都成为全剧中重要的、支持整体的一部分，这件事情对导演来说无比重要。

对于那些不懂电影和电视制作的人来说，这需要掌握大量的技能和技巧。举个例子说，文斯甚至是我见过最好的剪辑师之一。几乎每个导演完成一集《绝命毒师》后，经过文斯的修剪后都会更出彩些。

ASJ：你似乎在说两件事情：审美和控制。一方面，文斯把一部分的控制权交给像你这样的人，告诉你“大胆地做好你的工作，我会全力支持你”。而另一方面，对于他想要什么，他有着非常明确的想法。
 MS：给你打个比方。在电影现场工作的每一个人，艺术指导、服装设计、摄影指导、甚至包括导演在内，都非常乐意做弗雷德·阿斯泰尔的姜罗杰斯。（ps：Ginger Rogers 和 Fred Astaire 是一对标志性的舞蹈伴侣，他们一起合作了16年电影）

事实上，这样更好。我们很感激像文斯这样的人。我从未感到自己受限制，而我一直能感到的是被激励着。

ASJ：你能举个例子吗？

MS：还记得第五季的第一集中，他们去一片废墟中然后得到那个大磁铁吗？在剧本里，当他们启动磁铁时，有一两个小东西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我对文斯说“我想像希区柯克的电影《群鸟》那样。一只鸟着陆，然后一只接一只，从一个小事件慢慢导出真正的大事件。我希望镜头穿过空荡的房间落在一枚别针上，然后这枚别针开始移动。文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满意。当我想增拍一些东西时，文斯站在我这边。

ASJ：重拍需要钱。
MS：这都需要钱。实现艺术表达是美好的，他们需要艺术感，也确实想要更好的呈现。但这是商业活，而且他们想要收回投资，所以还是应该感谢AMC和索尼。我拍的第一季收视率低于一百万，也没有低很多。但能获得的赞誉还是意料之外的。我要把这归功于索尼和AMC，是他们的一路支持让这个剧重新定义了美国电视。

ASJ：该剧是如何建立它的观众群的？有什么理论能够解释么
MS：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的风暴。一个年轻的制片人想要拍摄意大利式西部片风格的东西。他想让它变得广阔，无论这个世界有怎样的阻碍，他都坚持要做这件事。

然而，最近几年，人们家里都配了宽屏电视了，HD也已经成了常态。现在人们可以看到我们在所拍下的，并且我们不需要再用一个特写紧接一个特写的陈旧方式来讲故事。

如果每个人还在看普通电视的话，我们依然还会这样讲这个故事。所以我们非常幸运，人们开始看宽屏高清电视了。另一个给予我们极大帮助的是硬件发展，人们突然有了 DVR 和 Netflix。我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有一段时间，在 Netflix 上观看《绝命毒师》的人数比 AMC 还要多， Netflix 为此感到自豪。观众们能够带来流量并赶上剧集，我们得以建立了观众群。

ASJ：不要把《绝命毒师》看成是62个以小时分集的电视剧，它更像是一部连续的大电影。
MS：它是一部小说。它是角色的进化。每个星期你观看的时候，Walter 都有小小的变化。

在电视的初期，人们会为一致性而投入。比如《维尔比医生》（Marcus Welby 1969） 一直是 Marcus Welby。我喜欢那部剧。

但我们这个剧是从微观中讲述一个宏观的故事。这是一个会让人们像品味一本了不起的书一样细细品尝的故事。当你合上一本伟大的书的时候你会想“难道这不了不起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一两年内重读一遍。”当最后一个镜头出现，人们会对《绝命毒师》产生同样的感觉。

ASJ：小说都有结尾。
MS：我认为文斯在大结局打出了本垒打。我认为 文斯重新定义了电视剧大结局。

ASJ：那么剧里你有哪些最喜欢的时刻？
 MS：我有两个最喜欢的时刻。大家总问我最喜欢的镜头，他们总是奇怪我最喜欢的镜头竟然与摄影无关。它们都是十分简单的镜头。
第一个是 Bryan 站在 Jane 身旁看着她死去，他决定不施以援手。这是向着真正的恶前进的一步。
第二个镜头，出现在第五季14集，Bryan 打给 Skyler 的那通电话。这两个镜头拍完之后，Bryan 和我都拥抱了。这两个时刻是如此完整地定义了人物。并且，它们都是这个剧要表达的。Bryan 把我们带到了作为和他同行的观众所应得的位置。


ASJ：《绝命毒师》是极少数仍然采用35毫米胶片摄制的电视剧，为什么？
MS：我们摄制基地的名字叫“美国经典电影”。他们把自己视为电影制作人。所以他们坚持所有的东西都用胶片摄制。我认为对《绝命毒师》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胶片对某种故事的讲述有着特有的优势，摄影机有着自主权，没有连着什么线缆，并且坚固、稳定，尤其是你在荒漠中拍摄的时候。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与技术方面无关：它很昂贵。

 我们有预算的，每天分配给我们的胶片是11000尺，反正就是不能超过这个量。意思就说你必须得思前顾后，要有个目标知道你今天拍的是什么。制作《绝命毒师》不是随心所欲的，这是正式的。我们没有去拍摄一大堆素材，然后剪辑成品，可以说这个剧里每一帧都是爱。

这是偶然的，因为随着电视从2K转向了4K，因此索尼将之前所有的《绝命毒师》都转换成了4K。而如果采用数字拍摄，这将不可能做到的。而胶片可以被放大，不管格式怎么变化，胶片都是可行的，我认为这最终会有一个为配置4K电视的爱好者们准备的套装。

ASJ：让我们来谈谈这个剧里内在和外在的美学。可以看到有着塞尔吉奥·莱奥内和约翰·福特般的远景，而White家看起来越来越像柯里昂的大宅。
MS：这是一个很好的夸奖。

ASJ：我们再来谈谈White家吧。
MS：White家是阿尔伯克基一处真房子的混搭，那里住着热情好客的主人，接待了我们好多年。我在这部剧里所呈现的风格从来都不是现实主义的。而这里将呈现着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我们一直计划着让white家在五年里慢慢陷入入黑暗之中。在第五季第八集中，当Walt站在客厅里时（在监狱里处决10个证人时），尽管是白天，但屋里却是黑暗的。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低谷，我想用他当时周围的环境去反映他当时内心有多么的低落。

ASJ：相比之下，当我们回顾看到White和Skyler在考虑买房子的时候，房子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MS：文斯导演的以360度镜头开场的那集吗？那完全是设计好的。那时的房子温馨且舒适。充满了希望和未来。他们要在那里建立一个家庭。

ASJ：和我说说超级实验室。
MS：非常的不公平……我十分尊敬和爱戴道具师Mark Freeborn。很多时候人们往往会称赞摄影，而他们真正称赞的是艺术指导。

当超级实验室只是纸上谈兵的时候，我们谈论到把所有的照明整合到一起。我们在里面拍摄运用了摄影机能够移动的最快速度。那些倾斜的天花板板块通过铰链安置在顶部，通过把它们拉起来让光照进来。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使用内置的灯光。

你在现场顶部看到的所有灯光都是拍摄用灯光，Mark 遮掩住它们使其看起来像是工业照明灯。我从无菌的、药用卫生的环境下一切事物都一尘不染的状态中得到灵感。又或者是啤酒厂里那种光照在不锈钢上耀眼反射的感觉。我们让它全部抛光直至闪闪发亮，光线反射得到处都是。

我提出了三个基本的照明方案。第一是制毒时的方案，只有制毒工具上的光。第二是两次制毒之间清理时的方案，此时在四周用到更为大片的照明，并不集中在工具上。最后是夜间的方案，让蓝光从除湿室照到左手边。用的灯光刚好足够设计这个房间。

ASJ：让我们谈谈外景。
MS：我五年前在那里拍了部短片，我一直记得那种染色调。当你在那时你无法不注意到那种棕色，你会注意到天空和棕色。
阳光的定位对我来说是个大手笔。无论什么时候外出，我都要和导演与外景拍摄指导一同工作以确保我找出和阳光的正确关系。当你按电视剧的计划表工作时，你不能保证有百分百的时间，但你用不着它来创造一种感觉。我曾经有过拍摄地百分之75的时间背对阳光的情况。这让我把他们放置到前面以便看到或看不到他们的脸。人们总以为你出去拍了就完了。并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两件其他的秘密武器。那就是负责处理曝光之后图像的人。我非常密切地与我的转制艺术家和在Burbank的调色师一起工作，操控和调整那些图像。他们和我的操作员、领班一样，是我美学团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两个人都是他们领域里的佼佼者。

ASJ：大家都喜欢那些看起来比较夸张的POV视角镜头，自动吸尘器视角，铁锹视角，游泳池视角。但很多令此剧伟大的因素是保持克制。
MS：我不是这些镜头的大粉丝。很多导演经常来了之后就幻想了很多这样的镜头，他们想拍许许多多那样的镜头，但这很快就会变得令人厌倦。

文斯 有个“冰淇淋圣代”比喻。如果你把巧克力酱、棉花糖酱、奶油酱、菠萝酱、坚果、焦糖酱、枫酱统统加到冰淇淋上，再加上樱桃和椰子，你很快就感觉自己不是在吃圣代。但如果你舀一勺美丽的冰淇淋，加上一点点巧克力和奶油，你就有了一杯美妙的冰淇淋圣代。

如果我们有着可以支撑这些镜头的故事，那么这些镜头可以令人回味悠长。人们会期待这些镜头，这会有种张力让人们愿意等待着。但如果不恰当地使用这些镜头，它们就会让你逃离故事。为此我们不得不保持克制。

ASJ：《绝命毒师》怎样改变了你的职业生涯？
MS：我认为生活上的改变要大于职业上的改变。三月份收工之后，我下一年的档期已经被排满了。但《绝命毒师》不但影响了我的事业，更影响了我的生活。我在电影业工作了34年。像斯派克·李（Spike Lee）和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等导演，他们是很棒的电影人、天才。但依旧还有数以千计的电影工作者，他们得以此为工作，维持生计，买房，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

34年来接手了很多的工作，对我来说其中有两到三个，凝聚了所有的精华----素材、投资、演员、工作组、网络、制片。

它们成了这个行业里的里程碑。而对我来说，《绝命毒师》稳坐云端，傲视一切。
我们俩9月时谈过话。这部剧在3月收工，而那之后没有一天我不曾打电话或短信或发邮件给演员、编剧、索尼、剧组。这是一个家庭。我们之间有小孩出生，有人去世，有人离婚，有人结婚。而恰恰好我们是这么开放的一帮人。

我们都是如此。我曾与一个名叫 Pablo的可爱的人一起工作。他的工作是搬动重物，像是牵引灯和沙袋。他们很卖力地工作。星期五，Pablo 会向我走来，说：“Mike，我今天很沮丧。对我来说，这是一周里最伤心的一天。我要等整整两天才能回来和你们继续工作。”

我们在一起是那么的愉快，以至于感觉到辛苦的工作并不是那么的辛苦。

ASJ：文斯曾说即使最差的剧里最差的那集，背后也有着无比的努力。
MS：没有人的出发点是做一部差劲的剧。每个人都想做出下一部《双峰》，下一部《黑道家族》，下一部《火线》，下一部《广告狂人》，下一部《绝命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