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为什么说新人编剧搞原创，基本是死路一条
几天前，“韩国编剧地位高的原因”话题登上微博热搜，引发广泛讨论。往常积极发声的编剧群体并未趁机倒苦水，反倒是激起了观众的表达欲。
“内娱编剧，狗都不当”“内娱没有编剧，只有小说改编者”“内娱编剧别说话，老老实实背好锅”……网友的讨论中尽是调侃，却也反映出了这一群体的尴尬处境。
12月5日，影视独舌视频号开启了以“编剧是擎天柱还是背锅侠”为主题的直播，主播李星文现场连麦编剧宋方金和策划人谭飞，由编剧话题切入，既谈感性的从业体会，也有务实的经验分享，尤其对新入行或者想入行的人大有裨益。
谈论关于编剧的话题，编剧宋方金无疑专业最对口，经验最丰富。为此，我们整理他的发言内容独立成篇，以飨读者。
问：30岁想当编剧，来得及吗？
宋：30岁当编剧，不是来不及，是有点早了。在我印象里，影视剧编剧很少有人在30岁之前成名，因为当编剧需要人生的阅历和知识的积累。所以30岁是一个正合适的年龄，别说30岁了，你就是40岁，也不晚。
问：现在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学生，怎么入行最靠谱？
宋：以我为例，我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先去了一家影视公司当策划。我也经常建议想入行的青年学子这样做，毕业后先当个策划或责编，一是熟悉整个影视制作的流程，二是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我后来写剧本时的大部分合作方，包括导演和投资人，基本都是我做策划时认识的。
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不是说你拿着一个剧本直接找人合作，人家就愿意相信你，这中间会有一个人情成本、信任成本。所以我认为责编和策划是进入编剧行业的一个捷径，能帮你少走很多弯路。
问：韩剧的编剧地位为什么这么高？内娱应该学习吗？
宋：韩剧是编剧中心制，它们确确实实把所有的权力和责任都搁在了编剧身上；美剧比较有意思，它叫创剧人中心制，创剧人的提法等于是把创作和制作合为一体了，他既是项目的发起人、创建人，也是制作人和编剧，对项目的最终成色和营收负责，这是一个制度化、结构化的设定，已经成为一种机制了，比如编剧可以当创剧人，导演也可以。
结合我们目前的行业状况，我觉得最值得参考的应该是美剧的创剧人中心制。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影视行业有一些创作者本身就可以成为中心，比如导演里有郑晓龙、毛卫宁等，虽然不是编剧，但把控剧集的最终成色。另外，编剧刘和平和王丽萍也都曾以制片人的身份掌控整个项目，干的也是创剧人的活儿。所以不要再讨论编剧中心制还是导演中心制，创剧人中心制是我们以后可能会走的一个方向。
问：对好莱坞编剧罢工和AI写剧本这两件事怎么看？
宋：2007年左右，好莱坞编剧就有过一次罢工，那次是争取DVD销售分成，并且向“新兴技术”（网络和手机新媒体）出售剧本的合约保护和分成。这次罢工，有一个诉求是“二次获酬”，还有AI不得参与创作，编剧工会的剧本不得用来训练AI等。
可以说，好莱坞编剧罢工往往都是因为新技术出现导致的利益分配问题，也就是钱。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良好的利益分配机制，能激活一个行业原创能力。
那关于AI写剧本这件事呢，我也尝试过，用它写了一个剧本大纲，当时我就震惊了，因为那份大纲甚至超越了很多编剧的水平。一是结构很工整，二是对政策的把握、数据的抓取非常准确。
当然也有缺陷，比如它缺乏细节，缺乏人情世故，而且它写大纲是基于现有资料的汇总和编纂，没有对未来趋势的把握，所以就目前来看，AI写的剧本跟一流编剧还有非常大的距离。
但是，AI虽然现在可能写不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但能写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那么随着资金和技术的投入，我认为它迟早会产生类似于人类大脑的思考能力，对行业产生巨大的冲击。
问：多年前，IP改编黑云压城，对原创编剧造成了很大压力，现在这种压力还存在吗？
宋：当我们谈论IP改编的时候，实际上谈论的是网络小说的改编，而不是像《人世间》《白鹿原》这类严肃文学。
之前我一直强调，一个良好的、健康的影视行业，IP改编和原创剧本的比例应该是6:4，但现在可能是8:2，原创编剧的处境一直都很艰难，平台和制片公司也不鼓励和支持原创。
所以原创编剧面临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几乎没有出路，尤其是年轻编剧搞原创，基本是死路一条。
我们不要忘了，在之前的“IP热”中，视频平台和公司囤积了大量网络小说版权，IP改编存量惊人，所以光是去存量化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否则这些小说不是白买了吗？原创剧本和网络IP改编绞杀的局面，短时间内不会改变。
问：现在编剧在社交平台维权事件层出不穷，这种行为值不值得鼓励或提倡？
宋：我认为，一个编剧受了冤屈，应该拿起笔来，在社交平台上讨回自己的公道。有人说你为什么不拿起法律的武器呢？法律是一个底线武器，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去举起它。
对编剧和作家来说，武器就是笔，要用笔打仗，能用笔解决的，就不要诉诸法律，笔解决不了的，再动用法律。
问：怎么才能与平台负责评估剧本的责编形成一个有效的沟通？
宋：目前，编剧和平台的责编，关系非常紧张，就像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是，传统的影视公司责编、文学编辑、文学策划有一定的权限和话语权，但现在平台的责编是没有的，他甚至不敢直接说你的剧本好，所以大家经常处于一个找茬儿的状况里，而这基本上是无解的。
前几天我们和乌尔善导演有个饭局，他有一个经历非常值得参考：拍《画皮2》时，他向制片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得有一个和他对接的话事人，避免扯皮，提高拍摄效率。
那么我觉得你作为一个编剧，在和平台对接的过程中，最好能找到一个定海神针，能负责拍板儿。这跟责编的水平高低没啥关系，跟权限有关系，做项目一定要找对人，站好队，然后最好有一个人兜底，这样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责编，心里都不怕。
问：编剧去签合同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
宋：一个是获酬权，一个是署名权，这是编剧非常重要的两个权利。
尤其是年轻编剧，一定不要觉得甲方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其实他不会无缘无故给任何人机会，如果不认可你的能力，他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也不可能跟你签任何合同。
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甲方会带着培养你的心情来跟你签合同，当他愿意跟你签合同的时候，你要勇敢争取自己的权益，比如在酬劳上，大胆说出你心里的那个数字。
署名权方面，一定不要听甲方口中的“到时候替你争取”，而是必须在合同上写明白，你是第几编剧？是片头署名还是片尾署名，是单屏署名还是与其他工种合屏署名？海报上有没有署名，都应该搞清楚。
另外，中国很多编剧签合同都跟放养似的，不喜欢看合同，好像随便签了就行，但我建议你找个律师，请他在专业上给你把一下关。现在很多编剧和片方的纠纷是因为在合同层面就签得不规范。
之前，我在《给青年编剧的信（2.0）》这本书的后面，附了三个合同：委托创作合同、改编合同、授权合同，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另外，我这里还有两个建议，一是在合同年限上争取权益，这个年限是什么呢？就是你写了一个剧本，授权给对方几年，几年后如果还不拍，那就把版权收回来了。现在很多霸王条款都是8年，但我认为3~5年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
第二个建议是，有创作能力的编剧，如果有好的故事和创意，不要急于写成剧本，可以先写成小说，这样你就走到了制作的上游，但也不耽误你做编剧。
【口述/宋方金 整理/许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