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高山》吵翻了,但行业和观众没在聊同一个事

2023-11-29 10:15


电影行业和观众何时能有效沟通?

首周末过去了,《我本是高山》票房不到6000万,电影人期待的口碑反转没有如期到来。虽然豆瓣猫淘都还没有开分,但打开各平台最新的短评不难发现,口碑的两极分化依然严重。

6000万不到的票房意味着不足150万的观影人次,但从上周到现在数次登顶热搜,一个热搜话题里就有上亿次的阅读——不难看出,《我本是高山》的群众讨论热情,远远大于观影热情。

《我本是高山》掀起的,是一场舆论罗生门。

上映前,连点映都没开始时,就有舆论提出对主创和电影的质疑;部分观众看过点映后,又流传出了不少争议桥段,大多围绕着女性形象刻画是否准确、改编是否基于事实等问题;于是,部分电影人加入舆论,开始了一场与观众的争论,这时的一个核心观点是,评论好坏都可以,但没看过不能“跟风黑”。

这其中既有观众对电影行业的一贯想象,也有行业对观众的“傲慢”,双方似乎总是难以建立真正的有效沟通。对于一部电影的具体内容,自然是“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在内容之外的空白地带里,还充斥着表达、又满溢着误会。

毒眸(id:DomoreDumou)摘取了舆论场纷争中的三个核心观点,试图在中间地带搭建理解桥梁,理清信息差,找到因信息差带来的误解。

不看电影能评论吗?

在影片被讨论得最火热的上上个周末,由于点映刚开始,影片场次有限,很多观众无法一窥影片的真容,只能从KOL和营销号拼凑的信息碎片中,了解影片拍了什么。围绕电影的负面评价,一度霸榜热搜。

一些行业内的声音开始为影片打抱不平,认为没看过影片就发表评价是“无端恶评”,一部分观众是被营销号带了节奏,电影评论应以看过作为前提。

这听上去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逻辑,如果以专业影评为出发点,看过电影再评论自然是必须的。但如果讨论止步于此,很多问题就无解了。切换到普通观众的角度,细想之下似乎又并非完全经得起推敲。

《我本是高山》剧照(图源:豆瓣)


我们试着将讨论再往后拉一步。

先从看电影作为消费行为这一立场来分析。电影消费和其他大众消费最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几乎是没有“后悔药”的。

在网购攻城略地的这十几年里,大多数消费人群早已养成了“七天无理由退款”的购物习惯,但电影几乎是不行的。目前猫淘平台的退票政策,仅支持“开场前一定时间内未取票”的情况下退票,换言之,退票还未形成健全的行业规则。

哪怕是在餐厅吃饭、已经吃到肚子里了,遇到“以次充好”的情况,消费者也有渠道投诉。但一部电影看完之后,无论观众有多么不满意都无法退款——可能是想看《爱情公寓》,却看了一部盗墓片;也可能是想看沈腾搞笑,结果只看到沈腾印在一块KT板上。“诈骗式营销”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但观众从来没有“退货”的选项。

“盗墓版”《爱情公寓》和“KT板沈腾”


那么指望观众抱着“看过才能评价”的心态,买票观影之后再加入到讨论的队伍中,不免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本质上,“看过才能评价一部电影”是基于文艺批评的范畴而言的,换句话说,只有对在乎“文艺”的人这条准则才奏效。但普通观众如今的日常生活里,或许既不需要“文艺”,也不在乎“批评”。

一个更现实的情况是,如今大众对非必需品消费愈发谨慎,看电影本就不是刚需消费,在这种时候追求“不买票不能评价电影”,多少就显得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我本是高山》剧照(图源:豆瓣)


回到观众层面,随着电影已经成为大众娱乐方式,看过电影再讨论固然最好,但即便没看过,讨论电影也是观众的自由。

在这样的现实下,对于片方来说,如何在映前正确释放影片信息,逐渐成了一门新学问。而在面对舆论风波时,正面解释影片的碎片化信息,该辟谣的辟谣、该承认的承认,分享影片的亮点与可看之处,这本就该是电影人的工作,不要等观众自己去电影院发现。


为什么不是女导演?

早在《我本是高山》宣布定档、开启宣发之前,在豆瓣等平台上就已经能看到大量“想看”短评留言,集中的困惑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伟大的女性故事居然是男导演来导?”

并非男导演不能执导女性故事,但客观来说,希望好的女性故事由女性创作者来表达,是一个正常的诉求。不美的是,目前的国内电影发展阶段,还不能完全支撑起这样的诉求。

首先需要普及的是,一个商业电影项目,最早的“胚胎”很可能不是该片导演或编剧的原创创意。一般来说,改编类电影往往是由各大影视公司中的策划们,先找到有潜力的故事雏形,比如一本小说、一个社会事件、或者一个具有知名度的人和团体,在取得改编授权之后,再寻觅与项目契合的编剧和导演团队。

从客观数据来看,国内电影行业的女导演数量太少,可供影视公司选择的范畴就少。据毒眸人工统计,从2015年-2023年国产片的票房前20影片中,共计180部影片,出自女导演手笔的仅有14部,占比为7.8%。

好在,这样的情况正在逐渐改善。新生代的女性导演,已经开始频繁涌现。冷档期上映的一批新片中,诸如《我经过风暴》《鹦鹉杀》《不虚此行》《三贵情史》等均出自女导演之手。毒眸参与过的国内大部分创投活动里,女性创作者的占比也在不断提升——国内的女导演们,正在发力。

《我经过风暴》《鹦鹉杀》《不虚此行》《三贵情史》

(图源:豆瓣)


不过,电影行业的投资逻辑,向来是非常看资历、看过往样本的。有一定成绩的前作来证明自身实力的导演,才能接到投资体量更大的项目。这是一种基于控制风险的商业考量,一时很难改变。

而在电影产业的过往发展里,证明了自身实力的女导演非常有限。因此,从大概率事件来看,一些大体量电影项目,即便想选择女导演执导,也没有太大的选择余地,更何况这还需要双方都有意愿才能促成合作。

《我本是高山》剧照(图源:豆瓣)


同样的道理,国内的女性题材影片,供给也极为有限。对于观众来说,遇到一个讲述女性群体的故事,很难有足够丰富的样本作为标尺来加以评判。

站在行业角度,《我本是高山》讲述了一位女性带领几代农村女性走出大山的故事,这样的题材和视角,是过去国产片中少见的,应当加以鼓励,这当然没有问题。

站在观众的角度,影片呈现的女性故事与女性角色刻画仍有局限性,希望看到更精准、更丰富的表达,高期待伴随着对电影的苛求,这也没问题。

但,哪种标尺更合理?

在分析样本只有一部《我本是高山》时,两种声音都存在合理性,暂时也无法形成共识。

但这种冲突背后,我们需要直面的是,《我本是高山》的巨大争议看似是场罗生门,实则是国内舆论场对女性故事的讨论表达欲已十分蓬勃的现实,电影只是撕开了这场讨论的口子。争议本身是客观的,眼下无法达成共识的局面也是客观的,亟待改变的行业现状,更是电影人不能逃避的。

只有当同类题材的影片数量足够、逐渐丰富之后,不同出发点的声音才有机会得到充分释放,在讨论中逐渐形成共识,并在共识中形成标尺、并清晰地看到单个样本位于标尺的哪个位置,而不用再担心是该鼓励还是苛求的问题。


真实事件改编的边界在哪?

“看张桂梅事迹改编的电影还不如看张桂梅的纪录片。”这也是近期观众讨论里的常见发言。这种“盛世”,或许是国内纪录片从业者喜闻乐见的。

“真不如去看纪录片”


但遗憾的是,纪录片从来在国内并非文娱产品中的主流,有多少观众真的是纪录片受众呢?

打开B站搜索“张桂梅纪录片”可以发现,几部代表性纪录片,播放量远远不及《我本是高山》的争议视频。

如人民日报与新世相联合制作的《你好,张桂梅》以及CCTV-10《讲述》栏目推出的《张桂梅,女子高中》,播放量仅25.6万与10.6万。唯有“央视新闻”账号下发布的《面对面》栏目视频达到了161.8万播放量,但高赞评论都是2020年的,有多少播放量增长来自今年不得而知。

而吐槽《我本是高山》的杂谈类视频,超100万播放的有3个,高于30万播放的有13个。显然还是“吐槽”比“纪录”更有关注度些。

对纪录片的褒扬,本质上反映的是国内观众当下一个较为突出的审美特征——对于有真实事件改编的艺术作品,是否符合史实、符合原型有极高的要求。

这样的例证在近年的电影市场中不胜枚举。暑期档的黑马《长安三万里》,突破了动画电影在题材上依赖想象的惯性,开拓性地尝试了人物传记类型,并且严格按照史实叙述李白和高适的一生。这种过去在业界或许会被认为“放弃动画优势”的选择,在市场端却收获空前好评,票房口碑双丰收。

同为暑期档的《封神》,其实并非真实人物或事件改编,原著不过是一本“演义”。但打开豆瓣热门短评,也有不少因为“魔改”、“不符合原著”而打出的差评。

“乌尔善是不是压根儿没看过封神榜?”


改得好不好,当然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但若声音只停留在“只要改了就不行”,那恐怕只能看纪录片了。

大多数情况下,改编是编剧工作中不得已而为之的部分,因为真正的现实中不一定有强烈戏剧冲突,而完全没有戏剧冲突的戏,最后又能有多少观众买单呢?

在今年长春电影节的影视产业研讨会上,《八佰》《金刚川》编剧葛瑞分享了自己创作过程中的一些方法论,“很多真实原型没有很强烈的戏剧冲突。我个人的一点心得是要掌握大量资料,收集与之相关的所有信息,然后不放过任何一点点能够进行艺术创作的小细节,进行加工再创造。”

末了葛瑞还专门补了一句,“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分享一下,大家看电影的时候还是把电影和纪录片分开。”

当然,影像审美的建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怎么理解电影这个产品,从业者的理念和观众的理念之间目前还有比较大的距离。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观众也会有相应的差异。

克里斯托弗·诺兰好像就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在《奥本海默》上映期间的访谈中他提到,“我们不是在制作一部纪录片,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尽管这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但故事本身充满了神秘和曲折。我决定把它当作一个虚构的故事来处理。所以对我来说,拍这部电影和拍摄虚构的故事没什么区别。”

《奥本海默》剧照(图源:豆瓣)


这部影片在全球收获了9.5亿美元票房(约合68亿人民币),是今年全球票房第三的影片,但在国内的票房仅有4.5亿。

对于国内从业者而言,需要更加清楚地客观判断国内市场观众的审美特征,并且依照市场反馈实时更新这个判断,这是内容从业者的义务。不能再单纯用电影教学过程中学习到的范式套用在观众身上,因为二者对电影的理解,在本质上就不同。

只不过,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说,未来的创作者愈发抱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来拍电影,未免有些惋惜。

在今年金马奖的后台,李安遇到了新晋影帝吴慷仁,对他说了一句,“宁愿犯错,不要boring”。这大约也是对电影的未来美好的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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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电影旗下产业号《毒眸》。我们有传统财经日报老兵,也有自媒体大号经验。写过万达东北衍生品售卖造假,调查报道扎实不输传统媒体。在“后来的我们”票房事件中一马当先,引发业界关注。在菊姐热度中我们理性分析,同样收获1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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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