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比锡、费那奇连获大奖！东北文艺复兴，又多一部动画纪录片
艺术学院，宇宙尽头
漫长的一天，还内样
作者：肥罗 | 编辑：李菁菁
徐经伟导演的动画短片《还内样》于2023年鹿特丹影展首映，并在莱比锡纪录片和动画影展夺得最佳动画奖，在刚刚结束的费那奇动画周，本片获得了评委会特别提名。
这部由东北导演制作的东北题材的动画作品表达了当代年轻人的普遍困境：找工作难。故事发生在主人公小八从艺术学院毕业的那天，这位有着艺术梦的小伙子拖着沉重的太阳号寻觅就业机会，等待他的注定是接踵而至的挫败感。《还内样》可以是一部动画片，也可以是一部纪录片；可以是一部喜剧片，也可以是一部恐怖片。就像莱比锡的评审团的评语所说：“这是一部勇敢的电影，同时也富有挑战性，它既具体又具有普遍性，既有批判性又很有趣。”
东北是荒诞现实主义的沃土，东北文学的热潮还未散去，动画作者能为这“宇宙的尽头”带来什么新的表达？现实主义在动画领域有哪些可能性？徐经伟导演和我们唠了点实惠嗑。
作品简介
大学主修太阳号的音乐系毕业生小巴毕业以后由于找不到工作，不得已回到家里，却发现他的爸爸老巴找了个后老伴，气氛尴尬，他不得已再次从家中离开，并且下定决心靠自己找一份满意的工作。
导演简介
徐经伟 ，导演、编剧、电影美术师，作为电影美术进入电影行业， 2023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电影视觉设计专业。
凹凸镜DOC：我和身边很多朋友看完这片都沉默了，特别有共鸣，今年青年失业率非常高，我个人深有体会，像主人公这样的人物在全国应该是成千上万的。关于这部片的残酷性，你我曾交流过，我说这是一个恐怖片，你的回应是：“我画的时候有些场次也是很不忍心下笔，但是想到现实情况可能会更加残酷，咬着牙画下来”。
我们从创作缘起聊起，请问你为什么要讲这么一个故事？故事的灵感从哪来？有没有故事原型？
徐经伟：我本科是学广告的，毕业后就一直在电影美术的行业，工作的时候发现其实之前学到的很多东西在真正的剧组是用不到的。这个现象也很正常，任何行业，当你真正进入到工作中，在学校学到东西都不见得用得上。尤其是在艺术行业里面，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
故事的灵感没有什么具体的人，当时想设定一个学艺术的人，最后没有成功找到工作，想找一个比较有魔幻性的乐器，生活中不太常见的，看上去造型很奇怪的一个东西，和它自身的状态也是一个呼应。那个乐器叫苏萨风，也叫太阳号，在画面上的造型很独特，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面就显得格格不入。
凹凸镜DOC：那个乐器和他的身体一样大，一直拿着也是很疲惫的。
徐经伟：特别大，一般都是军乐团，或者特别大型的交响乐队才会用到这个乐器。它还有一层意思，算是一种梦想，或者说一种对未来的期待，但是它很沉一直压在身上。
凹凸镜DOC：你是一个长期关注社会现实的创作者吗？多数动画作者选择动画这种媒介，是因为他们想表达一些真人电影无法表达的场景，会有很多超现实的元素，你的电影其实用真人电影也是可以制作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动画这种媒介的特点怎么在你的创作中被体现？
徐经伟：你说得很对，最开始其实想做成实拍电影，根本没有往动画方面去想，因为疫情，我和我老婆都没法出门，我们就想把这个片子做出来，我们就想不如把它画出来，这样的话起码在家不至于没有事干，这样就选择了动画，其实并不是想利用它的表现形式去创造一种什么风格，当时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现在再看，我觉得动画性这个东西确实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可能是作者表达的内容。
当然动画比实拍要有很多优势，首先它可以很低成本地去完成你想做的影片；其次你可以用一些不同的视听和构图；还可以利用黑场的元素，比如有时候主角会在画面外，有时候是一半在画面外，可以用遮幅的形式，让这个人一直在游走在画面的边缘或外面，这也是实拍达不到的效果。
这些都是画完后才发现的优势。我觉得动画是很包容的，可以有夸张很变形，也可以有单纯的依靠画面的设计。
凹凸镜DOC：关于动画的风格，很多观众在看这个片的时候，都联想到了刘健导演，觉得你的风格和他有些像，你真的有受他的影响吗？
徐经伟：我觉得挺像，因为我没有画过动画，只能照着现实的样子，按照拍电影的方式去做这部动画，可能刘健老师也是这样去做电影，其实我的初衷也是这样。
我很难达到真正专业的动画人的样子，所以我只照着现实去表演，照着我们自己表演的去画，这样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形成类似于现实主义风格的动画。
像刘健老师或谁，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像谁其实无关紧要，最重要的还是你讲的故事的好不好玩，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没有发现的切入点。
凹凸镜DOC：现实主义元素在动画片中已经形成了一种趋势，越来越多的动画作者会有一定非虚构成分的动画，比如说前几年刘毛宁《我和吸铁石和一个死去的朋友》，它的非虚构的属性还引起了一些纪录片研究者的讨论。这些研究者提出了“动画纪录片”的概念，你对这个概念有什么看法？
徐经伟：我觉得动画在所有影像形式里是最有包容性，它不受限制。任何电影的类型，包括纪录片它都完全可以表现。前一段时间我看过一个以色列的动画纪录片《和巴什尔跳华尔兹》，用现实的声音配合画的画面，很漂亮，很有意思，没有什么限制，尝试任何的题材都没有问题。
凹凸镜DOC：我们把话题从技术层面转到内容层面，想知道东北在你心目中是怎样的存在。
徐经伟：其实小时候不觉得身边的东西很奇怪或者很有意思，但等2014年毕业走出来以后，去其他的城市待了一段时间，再回到东北，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细节，很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挖掘。
我在毕业以后，机缘巧合就认识了一个在剧组做美术的朋友，他就带着我做这行，就离开了沈阳，后来基本上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回家了，再回去以后发现很多细节，包括人的聊天方式都很有意思。片子里有一个东北小上海，其实很真实，真有的设计，我上次去辽源，那个城市里面有个KTV附近有一个烟囱，有人想把烟囱做成东方明珠的样子，当地人都觉得这个没什么，但是我觉得很好玩很奇怪，就把这个元素加到了片子里，所以还是走出来以后能发现更好玩的地方。
凹凸镜DOC：我想到了今年杭州IDF的一篇文章，标题叫《经由他人，望向自己》，很多时候自身的特点确实是要经过他者才能对体现出来。
你会去看当下比较流行的东北文学吗？我和一些观众看这部片都联想到了班宇，双雪涛写的那些东北故事，有一种比较颓丧的气质。
徐经伟：我当然会看班宇，双雪涛的小说；张猛，耿军的电影；校园废物，二手玫瑰的音乐。东北人的基因是印在骨子里头的，其他地方的人刻意去学，也学不来这个东西。
作为东北人，你不需要去刻意模仿谁，自然就带有这种创作属性。我很喜欢他们的这些作品，也从他们的作品里看到一些我们的共性。
凹凸镜DOC：这个共性在哪？
徐经伟：首先是一种乐观，在这样的一个物资匮乏，天气寒冷的地域，我们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些乐趣，用自嘲的方式。给自己一些台阶，一些麻痹，觉得我们生活得其实也不错，都挺好。
凹凸镜DOC：我不觉得《还内样》乐观，我觉得它是绝望的，这点恰好和班宇，双雪涛的作品不一样，他们表现的是寒冷苦闷的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美好的联结，或者人的坚韧，然后就像双雪涛援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善良，诚实，永远不要互相遗忘”。王兵的《铁西区》第三部分也是这样。俄国文学也是，即使在寒冷贫乏的环境下，也不会完全的黑暗。但是在《还内样》里，我看到的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淡薄，人人都很自私，很虚伪，看不到希望之所在，这是我的感觉。
徐经伟：我觉得主角小八其实是一个挺乐观的男孩，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也确实没有办法。
东北很多城市的大街上没有任何年轻人，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状态。
小八肯定也会慢慢的消沉，所以我最开始画很多场景的时候不太忍心，我给最后那个场景设计成了一个开放式结局，小八的太阳号可能吹得特别好，也可能吹得很差，但我不想把这个结局表现出来，所以安排了一个老大爷把太阳号打坏了。
往积极一方面去想，如果吹得特别好，他以后还是有可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所以我把结局稍微有往比较积极的一面去拉。这就是乐观的地方。
凹凸镜DOC：你个人经历过这种比较窘困的阶段吗？
徐经伟：我倒还好。没有这么窘困，电影里发生的事很多都来自身边的朋友，我把这些经历放到了主人公小八一个人的身上。
凹凸镜DOC：你会去看观众的反馈吗？这次费那奇放映后，评论可能有点两极分化，一些观众的评价比较刻薄，可能没有很共情，你怎么看待这些评论？
徐经伟：对，现场观众反应还挺大的，网上的评论我也会看，负面的评价我觉得正常。
对于我做的第一部影片来说，如果起点太高，后面会有很大的压力，观众给一些负面评价还挺好的，因为片子确实有问题，制作很不成熟，很多地方比较生硬，虽然《还内样》这个片子里人物动作的卡顿还比较适合，但它并不一定适合所有的题材，以后如果换其他题材它肯定就不太适合。所以我觉得差评还挺客观，确实做得不好。
凹凸镜DOC：国外的评价你了解吗？
徐经伟：国外的评价几乎都是从现场Q&A收到的。
他们对画面的接受度比国内高一些，他们觉得画得特别流畅的东西反而太油，他们希望看到一些新鲜的血液，新的理解或想法。这个故事他们其实还挺能共鸣的。
凹凸镜DOC：没想到，因为我觉得欧洲发达国家生活条件应该比较好，我以为他们会和这种故事有一些疏离感。
徐经伟：他们的生活是挺是不错，但也很单调，很乏味。鹿特丹旁边有一个叫豪达的城市，那边人的状态和我们东北挺像，也有很多年纪大的人，他们的生育率可能更低。每到中午，很多老年人去晒太阳，就跟我们那个片子里一样，也无所事事，在那待着，很无聊的状态。
年轻人也是一样，很多年轻人找不到太满意的工作，他们的就业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人的状态精神状态也是一样，他们其实比我们更封闭，没有那么多交流，可能就是say个hello，拥抱一下，其实心和心的距离很远。
凹凸镜DOC：莱比锡我想可能也是一样，东欧剧变后，年轻人也要经历这个困境。
徐经伟：对，我们还去了塞尔维亚的电影节，他们那边也是这样，前社会主义国家，人的精神面貌，建筑和街道的样子和我们东北很像，他们很有共鸣。
一些南方的朋友确实不太能够 get到那个状态，地域上的屏障确实有，理解不了也正常。
凹凸镜DOC：听说你在筹备一部长片，这部长片会讲什么样的故事？有哪些值得期待的地方？
徐经伟：这部长片算是一个喜剧片，故事是在一个半废弃的影视城，算是在北方，但没那么明显的地域特征。时代是在近未来。一部分是动画制作的，一部分是实拍，现在在申请立项，希望能够成功。暂定名叫《寒夜灯柱》，是一种物理现象。
凹凸镜DOC：期待，也感谢你的《还内样》，相信不久观众就能看到这部作品。
图片选自《还内样》影片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