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解中国喜剧现状,他是逃不过的一个工作者
说到国产喜剧,剪辑师屠亦然是一个避不开的人,从《泰囧》开始,《分手大师》《港囧》《煎饼侠》到最近刚刚上映的《情圣》,以及定档除夕的《大闹天竺》都是出自剪辑师屠亦然之手。这些喜剧电影,在市场反应上都非常强烈,而且喜剧的元素也非常多元化。
剪辑是第二次创作,在剪辑台上有无限的可能性。特别是对于喜剧来说,剪辑尤为重要,同样的素材,使用的不一样的剪法,能引发的效果也不一样。实力派人物:屠亦然,剪辑众多喜剧之后,他对喜剧会有怎么样的体会?访谈完全围绕刚刚上映《情圣》,再现这部电影的剪辑过程。
从剪辑的处理风格开始,到如何处理演员的每一条素材,表现出肖央的独特喜感,再到如何用剪辑为笑点留下包袱,把观众的笑点放到最大。还有作为一名剪辑师,对于手头工具的使用看法和心得,在面临剪辑软件选择上, Apple Final Cut Pro、Avid Media Composer、Adobe Premiere Pro如何抉择?以及国内剪辑师们正在面临的问题,等等,精彩回答请看下面对话。
影视工业网:从剪辑师的角度,你怎么《情圣》这部戏的风格?
屠亦然:从宏观来说,这部戏也是以喜剧为卖点,但是它和我过去做的喜剧并不太一样。这部电影改编自《红衣女郎》,故事有一点欧美范儿,在笑点上没有独特的地域色彩,并且也并不是特别“闹”的喜剧。当然,能够出现这个风格,也和主演肖央独特的气质有关。肖央并不是表现力往外走的一个人,他把喜感都设置在自己的面部细节以及一些小动作上。所以这部戏剪起来也很不一样,我需要去挑很多的细节。
影视工业网:那你在处理肖央表演的时候,会怎么处理关于他的表演素材?
屠亦然:这个得从跟组开始说,我第一次跟组处理素材的时候,一直在找演员的表演节奏,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处理肖央的表演。我看了所有关于他的素材,也和导演沟通了他是怎么和演员讲戏的。然后根据这些,去找演员的人物定位。
剧本是文字的,看完以后自己心里的形象都有一个相对模糊或者是稍微实一点的概念,然后通过演员塑造就更清晰了。最后通过剪辑,把最准确的东西留下来,这才是完成了对一个人物的塑造。
肖央表演会有很多的表现细节,比如一个特别有趣的标志性细节,就是他会动头皮,他在表演的时候会把自己所有能使的“招”都用上。在剪辑的时候,必须挑选出“什么时候应该用这样的表演,以及什么时候这是更合适的表演”。所以在处理素材上,得去反复琢磨怎么帮助演员完成塑造角色,然后同时提炼出他的喜感。肖央所承担的这个角色,更多的是来衬托别人的喜感,他的反应更多是其他演员的喜剧效果作用在他的反应上,所以在挑他的反应镜头时,需要特别清楚。比如他和他老婆去酒店捉奸之后的那场戏,他们几个人回到刘磊(小沈阳饰演)家,刘磊正在包饺子,这时候肖涵的反映特别重要,他要和刘磊做出反应,要表现出:哦,我明白了,作为一个老司机得这么玩儿….等等。
影视工业网:说到这场戏,我对处理刘磊屁股的镜头印象非常深刻,剪辑的时候,是怎么考虑这个镜头的?
屠亦然:这场戏关键就是“屁股”这个包袱。刘磊穿上围裙包饺子,这给观众一个诱导,让观众有点错乱感,在所有人都觉得要信以为真的时候,我们反过来给一个光着屁股的镜头,去把喜剧包袱给抖出来。这个镜头的顺序在选择做了很多尝试和判断,中间我们还试过其他方案。比如说提前放到在刘磊说“你们是不是去大酒店了”,在他刚要起范儿的时候,就把屁股露出来,但效果不如放到最后。
影视工业网:电影后面有一个“梦”的转折,这个“梦”在电影里是怎么考虑安排的?
屠亦然:电影里出现的这个“梦境”,是在后期完成的设计。在剧本里是他跳楼以后,回到了第一天上班,跟常剑两个人在地下车库飙车的情景,然后后面会继续一系列的故事。这样剪起来挺嗨的,但是它在人物的成长诉求上,并没有达到很好的效果。我们也是做了很多尝试,现在这种设置是董旭导演想到的,这个安排处理,在场景上会利用到风扇,出现了一种特别形式感的感觉,最后我们就选择了这个方案。
影视工业网:肖瀚遇到红衣女郎那场戏呢,这场戏对于整个故事来说非常关键。在剪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屠亦然:我第一次进组的时候,剪的就是这场戏。像前面说的,我一直在找肖央的表演状态,去挑肖央的反映镜头。我们不能让肖瀚这个人物表现太色,他前面只是觉得红衣女郎挺逗的,然后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有趣,就跟着看了进去,然后他有一点点入迷,所以他后面才会出现跟红衣女郎走在镜子前的那段戏。红衣女郎对他来说是一个“小孩”,在镜子面前,他是在观察这个小孩,他觉得这个小孩是在对自己做表演,我们是以这个心理状态进行的剪辑。而节奏上更多的是依靠已经设定好的音乐,相对来说是对点的工作。
影视工业网:在电影里有非常深情的一部分,也有非常喜感的部分,你怎么去安排这两种感觉的节奏?
屠亦然:喜剧和情感段落转换的事情,在最早看剧本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有一定的设想。然后摄影团队完成的素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用了,并且导演在设计上,给喜剧和情感段落留下了喘气的空间,所以在剪辑的时候挺顺手的,并没有遇到大的障碍。
具体的怎么去剪想了很多,像是在去酒店捉奸之后,肖瀚回家后躺在床上,他媳妇儿问他“今天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刘磊?”然后肖瀚假装打呼噜,他媳妇儿自己说“都睡着了,这么快。”然后,她也倒头睡了。其实,肖瀚和yoyo的约会没成,这个时候他自己的脑袋里也在想其它的,他想象着一个女孩孤独的在餐厅里喝酒等他。这一段我们用了一个画中画的效果去完成他的情绪段落,这是在具体剪辑的时候想出来的办法。还有后面的两个段落也是用了很多心思,一个是肖瀚跟马丽莲(闫妮饰演)在酒店醉酒之后的第二天回家之后,一直到yoyo来公司找他的这段时间。这一整段的情绪非常低落,先是马丽莲受到了他的伤害,马丽莲他自己把办公室的帘子落下来,肖瀚自己回到家,家里有老婆、孩子,在公司靠在窗口又看见yoyo一副很大的广告画。因为我们片子里有几次旋转的东西,比如肖瀚家床上的电扇,还有洗衣机。所以在这个段落里,我用洗衣机做一个线索,所有的这些场景都是用洗衣机反复旋转的镜头来贯穿,去强调他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这段过后,又有新的故事发生了。他接到了yoyo的要一起吃饭的电话,肖瀚带着满心的期待,要去餐厅见yoyo,可是结果人没来。其实这段在拍摄的素材里面,是他在地下通道里走,他路过了各种各样带yoyo的广告牌,标明他的生活已经被这个姑娘占满了的意思。但后来的时候我跟两位导演商量,不要把情绪堆的太满,我们需要留出空间给后面的情节,就把广告牌给拿掉了。这样的设置就是肖瀚通过地下通道的时候,紧接着跟进了一个泰国旅游的海报,从这一刻起,就进入了一个想象空间了。
影视工业网:那针对喜剧电影,你会做一整个片子的情绪分析吗?怎么掌控整个电影的情绪节奏?
屠亦然:这几年我总结了很多经验,虽然我没有用手去画出来,但是我心里是有这条曲线的。《情圣》大概从第四、五稿一直到十几稿,片子的中间段卡了很久,就是因为人物心理线的曲线问题。
其实电影成片和我们顺剪出来片子的结构不太一样,我们做了很多的调整,就是为了做人物心理曲线。肖瀚跟马丽莲从酒店回家以后,一直到他跟yoyo一起在野生动物园之间这个段落,我们做了很多的调整,第一次顺剪出来的时候,演员的心理线波动太大了,这样观众反复看起来很累,而且没法跟着演员移情,所以我们就把一些戏合并,让他的情绪线一起是低的,或者一起是高的,这样让观众看起来会更舒服。
影视工业网:喜剧需要和观众互动,作为剪辑师来说,你是怎么去掌握电影和观众的距离?
屠亦然:直接点说是通过工作经验,把自己的角色置换到观众的位置去剪片子。而且对我比较郁闷的是已经被贴了喜剧标签,很多喜剧来找我,所以我也经常逼着自己去想,作为观众怎么看这场是好笑的。
其实喜剧有这么一个规律:拍摄喜剧的时候,导演以及演员一起放回放的时候,他们看倒这一条的表演,自己是会笑的,如果没剪好,他们看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就得去琢磨出现这个事儿的原因。剪辑的时候得去琢磨清楚喜剧点在哪,剪辑的时候,都是要为这些点服务。
影视工业网: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情圣》和《煎饼侠》你都用到了分屏的方式,但是分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是因为项目不同,还是自己的变化?
屠亦然:在《情圣》里面动态感更强了。其实我在大银幕前看的时候也是有一点点惶恐的,觉得好像分屏分的有点儿太频了。
其实这次是一个新的尝试,分屏更不像以前那么“木讷”,我觉得这个事儿得博弈的说,是一个好的尝试,但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还有更多的改进的空间,我也愿意接着往后试这个东西。而且《情圣》这个片子,使用分屏是在脑子里长出来的,不是我刻意要做分屏,是剪着剪着自己就分出来了。特效指导后期也帮我在分屏上做了一些设计,让分屏看起来更有趣了。
影视工业网:这次《情圣》有跟组吗?
屠亦然:《情圣》我自己跟了两次组,其他时间是助理在跟组。在开机前大概15天左右的时候,我在剧组呆了大概十天左右,这次去跟组的主要目的是去看剧中主要人物的素材,以及找下这部的戏的风格。这部戏里有很多演员,像肖央、闫妮老师的戏我过去没有剪过,所以需要找下他们表演的习惯,然后根据他们的表演去找这部戏剪辑的节奏。
影视工业网:那现场跟组,剪辑会安排哪些人?
屠亦然:DIT是两个人,分板、合板是一个人,现场剪辑是一个人,跟组剪辑是一个人。跟组剪辑在最后一个月左右过去的。这部电影刚开始是一个人负责现场剪辑,因为太辛苦了,所以就增加了一个人员配置。
影视工业网:你和两位导演是怎样的工作方式?
屠亦然:我和两位导演从2011年的《杀生》就开始一起合作,之后每年都有一起合作的项目,所以大家相互之间都算是老司机了,很清楚彼此需要的感觉是什么。剪起来还是挺舒服的,但是只能说是舒服,不能说顺利,因为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做导演。我还是站在剪辑的角度去跟他们沟通的时候,沟通方式和以前的合作方式是不一样的,这个经历还挺有趣的。
我是先自己剪了两遍,然后再和导演们一起剪。这次的剪辑周期特别挺紧,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留给精剪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我们尽量把时间压缩在一起,基本上是天天熬夜干。我们这样连续工作一周,就会放两天或者三天的假,给大家出去放空。放空后,再回头看素材,这样就会有一些新的判断和思考,然后再去调整,这样的工作方式效率挺高的。
影视工业网:董旭导演录音师出身,他会对声音特别敏感,而声音和音乐对剪辑也会影响特别大。所以声音和音乐方面,你是怎么处理的?
屠亦然:首先董老师他本身是录音师出身,所以他在声音上有一些自己的设计,但是他没有对我的工作进行特别多的干预。这次和过去我们合作是一样的,我自己去做声音空间的设计,包括自己贴参考音乐。然后导演他给我提供了一些他想象中参考音乐的形态,所以我选音乐的难度就降低了,并且他给音乐对这个电影都很合适,可以直接拿来用。
两位导演这次角色转换非常成功,比如拿老董(董旭导演)来说,在我们剪辑的过程中,他从来没有以一个录音师的角度去想事情应该怎么做。只在几个音乐段落,需要对音乐节奏的时候,他是站在录音师的角度,其他都是站在一个导演的角度去考虑人物情节、故事走向等等。
影视工业网:这次使用的是什么剪辑软件?
屠亦然:这次用的Final Cut Pro 7,从08年用了FCP 以后,就一直是在用FCP。其实现在也在为剪辑软件的事情发愁,现在片子的素材量越来越大了,《情圣》最大的工程是176M,《大闹天竺》已经到220M了。FCP 7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高清素材的量(FCP 7到200M左右,很容易出现问题),,但是FCP 10我用起来真是不太灵,所以都是冒着随时死机的风险去剪片子。
影视工业网:你剪辑的时候,一般自己会配备多少人?
剪辑:真正剪片子的时候就我自己一个人,跟组的时候,我是尽量多的派人,这样能给我一个相对看起来比较准确的一个粗剪。剪辑挺孤独的,就得自己一个人干,别人都没办法替代你,因为素材只有自己看到了,才能知道怎么用,找谁帮忙都不行。
影视工业网:在好莱坞使用AVID的软件的特别多,是不是因为他们更多是以工作室在工作的原因?
屠亦然:对,AVID是特别严谨的一个软件,对工业生产体系来说AVID非常成熟。但是这个软件不适合一个人用,而是适合团队使用,并且在使用的时候,还要同时配合其他相关软件。这对于中国的剪辑团队来说有很大的问题。因为制片方给到后期的预算有限,剪辑团队在签合同的时候,签的剪辑设备都是一套,最多两套,所以我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设备可以使用。
而且国外经常是通过远程传输来完成素材剪接的,剪辑师根本不用跟组,助理只要每天直接把文件发给剪辑师就可以干活了。国内这边在流量上来说,传输速度极低,碰到境外的情况时,就直接无法传输了,所以是没有办法用这种工作流程来完成工作的。包括在好莱坞具体剪的时候,是会搭建一个团队,他们是有团队分工合作的习惯,而国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建立这样的习惯,而且也没有预算去支撑这样的工作方式。
影视工业网:还有没有其他的一些问题,对于剪辑师来说非常困扰?
屠亦然:我觉得我们缺一个经纪人,我们需要经纪人来帮我们完成很多事情。剪辑师不像制片、导演这种比较接触外界的职业,相对来说不擅长社交。所以需要有经纪人性质伙伴,来帮我们去完成和剧组以及投资方的对接,这样自己能免掉很多尴尬。对于我们剪辑师来说,挺希望能有这样的人或机构,帮我们去完成这些事儿。今年,中国电影电视剪辑学会的会长周新霞老师,帮我们找了一个影视方面的律师,做了一个正规化的合同,在帮我们把法务方面出现标准化,免得出现各种问题。
其他的也有,比如说像熬夜,有些项目后期周期短,要把片子做到最好,就得熬,这个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最希望的还是希望能有一个更顺手、更适合中国市场的软件。FCP 7用了很久,以及很习惯了。去换成AVID,我就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助我,只有我才能像用FCP 7一样的效率来完成我的工作,可是预算不支持。而Premiere Pro它的接口太少了,FCP 10又太不一样了,所以现在没有一个特别省心的软件,这很让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