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皓衣行》到《左肩有你》，“失控”的路透

文 | 张嘉琦

编辑 | 何润萱

“耽改101”的内卷，从路透开始。

原本网传4月9日播出的《皓衣行》再次延期，#皓衣行 延期#登上微博热搜。《杀破狼》《张公案》等几位已经杀青的“种子选手”也迟迟没有传来定档消息。

于是，热衷于耽改剧的观众们只能靠站姐们发布的路透来缓解《山河令》收官后的“空窗期”——《皓衣行》的CP“飞云系”和《左肩有你》的CP“宇子丞说”都已经有超过60个CP站；《杀破狼》由于原著热度极高，从开机时就备受关注，有提前“入股”该剧CP的网友整理了多达63条微博的路透合集，并且还在持续更新中。

去年11月26日甚至被称为“耽改101站姐团建日”，当天是感恩节，在《左肩有你》站姐率先发布路透并收获好评之后，《杀破狼》《皓衣行》等多部作品都加入了这场“团建”。有网友评价道：“本来以为“耽改101”的内卷指的是剧情和营业，没想到先卷起来的竟是站姐。” 

有人在路透里“嗑到昏厥”。《杀破狼》站姐“一念山河”发布的一组双人照，就被网友评价为“氛围最好的路透”。甚至有人能从路透里精准定位剧情，微博转发有人猜测，这便是原著里“雪中长跪”的情节。

也有人通过路透来给“耽改101”的参赛选手们排名和打分。路透里两个人的互动状态如何，是否具有“CP感”，甚至具体到布景、造型和配角的质量，都是“大众评审”们选择“入股”哪一部剧的重要参考信息。

而在耽美之外的其他剧集中，路透同样也不少。由杨幂和许凯主演的《爱的二八定律》、肖战和任敏前日官宣的《玉骨谣》、刘亦菲和陈晓的《梦华录》都有路透登上微博热搜，引发大面积讨论。

路透的来源也被反复猜测，因为除了发布者本人，谁都无法准确判断某张能够引起轩然大波的路透出自谁手。在这个到处都是“阴谋论”的场域内，路透可以是“剧方炒作”，也可以是“对家拉踩”，还有可能是“艺人的自我营销”。

因此，虽然有关路透来源的争论永远不会有结果，也不排除有部分剧方“顺应时势”，开始利用路透宣发。但是在毒眸看来，路透的本质不在于好坏，而在于“不可控制”，未经确认的内容一旦发布，将会引起什么后果，这是包括发布者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事。

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这种失控的现象已经成为常态。

剧方苦路透久矣

一张路透就可以扭转舆论的事，早在2018年就发生在《陈情令》身上。

由于原著《魔道祖师》粉丝众多，自带热度，该剧不仅自筹备起就备受关注，更在公布选角后遭致各种负面议论。

舆论的转折点发生在2018年8月9日，CP站“此霄何憶”发布了一组路透。这条微博被转发超过5000次，其中有一张双人背影的图，被认为是大多数人的“入坑神图”。此外，“魏无羡喝酒”的路透视频同样是粉丝口中的“经典路透”。 

图源微博@_此宵何憶

最近刚刚收官的《锦心似玉》也在去年7月因为路透积累了一波热度，当时该剧刚开拍一月有余，一则钟汉良“公主抱”谭松韵下马的路透视频意外走红。直到今年播出时，仍然有不少网友表示，打从看了那则路透开始，就一直在期待这段剧情。

看起来，路透对剧集似乎并不完全是负面影响。但对剧方来说，路透仍然是“不能承受之重”。意外走红毕竟只是个例，不可控的结果才是常态。

最直观的后果是涉及剧透。

艺人在剧中的服装和发型，在播出之前均应处于保密状态。曾在某都市言情剧做跟组宣传的小M告诉毒眸，路透对造型的影响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由于大部分路透的拍摄角度和艺人状态无法保证，因此不能将造型的细节和美感充分展示。第二则是会让观众在看剧的时候失去新鲜感。

迪丽热巴和杨洋所参演的《你是我的荣耀》有一张婚纱路透几乎传遍全网，虽然反馈并不都是负面，但是在小M看来，提前曝光仍然不是好事，“因为像婚纱这种比较重要的造型，最好看的一定是刚看到它的时刻。”

造型以外，更严重的是剧情方面的泄露，这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艺人宣传木木认为，如果路透曝光太多关键情节，会极大地降低观众的期待值。“再加上现在很多都是小说改编，一对比原著，连拍什么内容都知道了，对于后期的宣发也有影响。”

前文所提到《杀破狼》的路透汇总中，就已经出现了非常细致的情节描述。对此木木表示，如果某个情节被曝光得太严重，又不是必须存在的话，大概率会面临被剪掉的命运。 

除了对作品造成直接伤害以外，路透的现场拍摄过程本身也会给剧方带来很大的困扰。

路透的重灾区是外景。因为在公共场合，不仅粉丝和代拍可以随意拍摄，围观的路人也会成倍增加。小M回忆道：“当时有一场在学校拍摄的戏，因为整个教学楼全是人，一度进行不下去，所以临时叫停，让演员先回去休息，等人没这么多了再继续拍。”

在与代拍和站姐斗智斗勇的环节中，剧组永远不可能是获胜的一方——通告单早已提前被售出，每一个拍摄地点都在剧组到达之前就人满为患。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的消息比剧组的工作人员还要灵通。小M所在的剧组曾有一场临时更改地址的外景戏份，和当天的通告单地址并不一致。“导演说下一场换景，我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但是过去之后发现已经有很多人了。”

这种很明显的、由剧组工作人员透露出去的信息，会让拍摄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艺人方会认为是剧组的保密工作没做到位，也会有意见，”小M说，“但现场的人也很尴尬，因为通告单经手的人很多，再多保密措施都找不到源头。”

而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各种无法预知的风险。

《皓衣行》的代拍和场务之间就发生过较为激烈的冲突，官方微博针对此事发表了致歉声明。声明显示，剧组在外景拍摄时被大量代拍围堵盗拍，导致拍摄中断近一小时。场务马某在进行疏散工作时，与代拍朱某发生肢体冲突，随后双方前往派出所调解。 

《皓衣行》致歉声明

站姐和代拍们的安全问题也不容忽视。虽然剧方没有义务为他们的人身安全负责，但为了保护舆论，仍然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某位跟组工作人员向毒眸描述了《皓衣行》的现场情况：“我们在大山里，地处凹陷，四周高的地方、树林里，几乎都是代拍和站姐。”为了拍到更好的画面，甚至有人租借挖掘机，借助吊臂的高度获取更好的视野，危险系数极高。 此外，未经确认的路透发布之后，可能会带来政策风险。即使在剧集播出后再发布，这个问题仍然存在。

有相关从业者向毒眸透露，此前《山河令》上热搜的那段“公主抱”的路透视频，从剧方的角度来说，并不是好的热搜，因为引导意味过强，“正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下马镜头，看剧的人都知道。”

“这就是路透的危险之处”，对此，小M解释道，“可能发布的人没有什么歪心思，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但是它会被怎么利用，又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

路透为什么存在？

和剧方的抵制态度不同，饭圈对于路透的态度很暧昧。虽然大部分反黑站和后援会都会发布公开声明号召粉丝抵制路透，但当站姐们发布路透时，仍然会获得可观的互动数据。

改编自小说《撒野》的《左肩有你》被认为是“耽改101”里路透质量最高的剧，站姐们发布的图频动辄转发上千次，其中不乏能够轻易和原著情节对号入座的关键场景。

前日许凯和杨幂主演的言情剧《爱的二八定律》有一组由杨幂个站发布的路透图登上热搜，转评赞超过5000次，热门转发来自“杨幂超话粉丝大咖”。

图源微博@YUMMYMI_杨幂个站

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是由立场决定的。小M向毒眸解释道，粉丝往往会觉得自己只是看到了一点，不仅无伤大雅，还可以获知偶像的近况。但剧方面临的则是所有路透内容，和为此付出的管理成本。“大家接收的信息量是不对等的，受到的影响也完全不同。”

由于立场不同，剧方因为路透所受到的困扰，显然无法通过一纸声明就能充分传递给粉丝们。 

曾在多个剧组跟组拍摄的站姐小明就提到，粉丝是会给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物种。这点对于路透的拍摄者和接收者都适用。现在部分站姐在发布路透图时，会给服装和发型进行打码处理，如果处理得很精致，还会获得粉丝的好评。但多位受访者都表示，这种处理方式不过是饭圈的“自我安慰”。

图源微博@怦然心动 | 张哲瀚

而对粉丝来说，他们甚至更爱看路透而非官方精心准备的内容。

近日刚刚收官的《山河令》就创造了一个名为“2.5次元CP”的新名词，意思是在路透等非剧集内容中，两个人的状态介于角色CP和真人CP之间，“更好嗑”。

粉丝文化研究者林西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提到，“饭拍”（粉丝自己拍摄的素材）是个很重要的概念，它意味着偶像向公众所传递的形象，已经溢出了经纪公司的控制范围。

具体到路透来看，这种超出剧方控制的内容，更能够满足粉丝的窥私欲。而“满足粉丝的窥私欲，正是明星存在的意义之一”。

从这一角度上说，其实路透是基于流量经济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现象。在这个场域内，相较于演员最终呈现的作品而言，粉丝会更加关注演员当天的行程和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有流量明星参演的剧集，往往是路透的高发区域。

粉丝的推波助澜只是一方面，路透之所以屡禁不止，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有利可图”。

围绕路透的利益方有很多：代拍们明码标价，靠出售现场路透赚钱；有粉丝属性的站姐不仅是代拍的忠实用户，更渴望拍到独家路透来给自己的站子积累热度，方便后期售卖PB（PhotoBook，艺人图集）盈利；剧组的部分工作人员则以黄牛作为中间商，既卖路透，也卖通告单，让代拍和站姐们能准确掌握剧组动态，精准地拍到想拍的某一场戏份。

这已经是一条非常完整的产业链，而路透作为其中的关键内容，已经稳固地承接了上下游，并无任何撼动的空间。 

重新解构路透文化

对于愈演愈烈的路透现象，目前剧方并没有找到太好的解决办法。诸如在拍摄现场四周拉上黑布的方法已经失效，因为拍摄者们会在黑布上悄悄挖洞，或者直接启用无人机从高处航拍。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剧组开始发声抵制路透，但也收效甚微。

以最近急速内卷的“耽改101”为例，站姐们已经从发布单纯的精修路透图，发展到将图片和视频做更进一步的处理，比如添加剧名和BGM等，这些和剧集内容重合度越来越高的路透，正在成为主流。

图源微博@宇丞地产·02030616

诉诸法律也不现实。星娱乐法创始人、资深娱乐法律师李振武告诉毒眸，根据民法典的规定，未经允许偷拍艺人的照片并且发布，无论是否商用，都属于侵犯艺人肖像权的行为。而对于剧方来说，演员的造型、场景设置、剧情等内容都属于保密信息，未经允许发布同样构成侵权。

虽然路透的行为明确地侵犯了剧组和艺人双方的权益，但李振武同时也提到，由于司法环节具有滞后性，且司法赔偿标准过低，维权取证难度又过高，因此鲜少有剧方采取法律手段进行维权。除此之外，路透过程的隐秘性也使得剧组难以准确定位侵权者。

在这种情况下，剧方不得不与路透达成和解：接受“解构”。

解构的第一步是“玩梗”。有关路透最出名的梗来自王一博。去年在拍摄《有翡》期间，王一博经常通过驾驶无人机准确定位代拍的位置，并派保安前往处理，因此被称为“横店鹰眼”。横店更对这个称号进行了“官方认证”。 

前日王一博新剧《风起洛阳》杀青时，横店官方就发布微博称“期待我们的鹰眼再来横店”。这个梗虽然以艺人反对路透的行为为起源，但目前已经成为一个带有搞笑色彩的段子。

第二步是“重新定义”。由于路透的定义本身就存在模糊性，在无法根除的前提下，“需要被抵制的部分”越来越少。小M就认为，现在只要不出现直接暴露高光剧情的路透，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满足了”。

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是“上班图”和“下班图”，指的是艺人在前往及离开剧组的路上所拍摄的内容。虽然也涉及到造型曝光，但是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默许，不会再引起任何争议。 

许凯上班图 图源微博@取向狙击 |许凯

第三步则是努力在其中找到可控的部分，并加以利用。比如将路透写入宣传计划，安排官方路透等等。在万物皆可营销的当下，路透已经成为剧集宣传方案中的一环。

上个月刚开机的“耽改101”新晋选手《山河表里》就因为“制片人亲自接待站姐”的消息收获了一波热度。

3月28日，CP站站姐“牧星记0304x0331”发微博称，自己将从昆明坐大巴到达拍摄现场。随后制片人刘宁截图该条微博，并表示“因为拍摄地点在原始森林，希望大家不要冒险过来”。随后他在评论里补充道，“如果这位站姐小姐姐已经到了，我可以带着你跟组。”

不过路透给剧集带来的宣传作用，更多地还是体现在像《山河表里》这样前期热度并不高的剧集上。多位受访对象都对毒眸表示，当一部剧集的关注度本身就足够高时，路透能带来的正面效应几乎为零。

所以本质上讲，路透更像一个伪命题：对于不够好的剧来说，热度也只是短暂的；而对于好剧来说，可有可无。

但正是这个伪命题，在影视行业里岿然不动，以至于剧方对它的种种解构和利用，都是在无法解决该问题的情况下，所进行的无奈之举。因为只要利益关系一天存在，路透就一天不会消失。

或许只能套用一句老话：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