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部的魅力——李屏宾影像解密

“我发觉暗里面有一个味道，暗的里面还有暗，一步步的层次对影片有一种很强烈的戏剧效果。”——李屏宾

对于一个摄影师而言，准确的曝光是最为重要的一项技术能力。在此基础上，有些摄影师或导演偏爱过度曝光的干净明澈，有些则钟情于表现暗部丰富的层次和细节。总体来说，李屏宾是一个擅长表现“暗”的摄影师。

李屏宾的这种风格也有着造就的机缘。在拍摄最早使他成名的影片《策马入林》（王童导演，1984）时，“暗”是迫不得已的。导演的创作要求很高，花了很多预算在服装美术上，并没有给摄影留出太多的余地。不具备足够的灯光条件，李屏宾只能“设法用最少的灯做出最好的效果”。景别紧的时候还可以这样，但问题是该片场景较大，常常需要在大场景里拍全景。李屏宾于是选用了高感光胶片（在当时是250度）进行拍摄。为了克服高感光片颗粒大、银幕呈现不够干净的问题，他反复做了多次实验，没能找到解决该问题的办法，倒是开始着迷于暗部的层次细节。他将影像和传统的中国画对比，总结道：“我自己喜欢中国人表现画的方式，中国人常常用水墨，水墨全部都是黑的，山林这些东西全部在黑里面一层一层表现出来，这黑里面还能一层一层，意境很高。摄影当然不能像画家一样那么容易表现整体，但我那时就喜欢在暗部的层次，去增加一些深度。”

与侯孝贤的合作对李屏宾的摄影生涯而言是决定性的。用李屏宾自己的话说，是侯孝贤促使他抓住了摄影的“感觉”。在《童年往事》的拍摄过程中，同样在经费有限、设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李屏宾为了保全内景丰富的细节，将曝光整体往高里做了一些，结果他自认为“内景很完美，外景却常常over得厉害。这其实是我失败的地方”。但事实上，看过《童年往事》的人，无不对室外那种明晃晃的夏日质感印象深刻。从最终呈现的效果来看，这样一点点的over是无伤大雅的，甚至可以说更加契合了一个台湾人回忆年少时的一个夏天的心理感受，但是在李屏宾看来，这种程度的曝光已是严重地“过”了。

这样的经验总结反映在李屏宾和侯孝贤的第二次合作上。他们这次把光压得暗了不少，也更讲究一些，便成就了《恋恋风尘》里那个泛着潮湿气息和空气质感的美丽台湾。开场阿云和阿远沿铁路并肩走，居中青蓝色的天空明亮，然而两旁阴影中的小街，那些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店家，店家门前带着一点鲜亮颜色的杂物和蔬菜，这些隐藏在暗部里耐人玩味的细节才真正抓住观众的眼球。接着，家里灯光下闲坐着年幼的孩子，阿公劝他吃饭。有光的面积只占三分之一，光影里扮演阿公的布袋戏大师李天禄脸都是黑的，却一点也不损伤祖孙对话的趣味。反倒是这昏黄的灯光唤醒了不少观众沉睡的视觉记忆，不禁感觉在这里寻到了曾以为已经忘却了的故乡样貌。

当然，除了怀旧，用偏暗的光影表现爱情，则呈现出另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味。
在《花样年华》中，周先生和陈太太各自活动的空间，光影大多是正常的，既不太明亮也远远算不上昏暗。然而，每当到了晚上，两个孤寂的人在逼仄阴暗的楼道一错身，荷尔蒙便从从容容地从画面中倾泻出来。低照度的留黑为演员的表演做足了环境的氛围，有限的昏黄的光照下，浓艳的色彩、皮肤的质感、布料的细节相得益彰，再加上恰到好处的升格以及精妙绝伦的配乐，演员目光流转间都充满情爱的可能。也正是有这昏暗光影和浓郁氛围的承托，这部电影中自然流露而又极度克制的情爱才有了“人”情之美。


如果说《花样年华》在影像上的成就多少有点难以厘清哪些出自杜可风，哪些归功王家卫，哪些单单属于李屏宾，那么《挪威的森林》中对男女主人公爱情场景的处理，则更多能够体现出专属李屏宾的视觉特色。在表现渡边和直子这一对有着丰富内心却自我封闭的恋人时，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生硬而冰冷的爱在李屏宾的捕捉下极为真实可感。同样地，不同于开头的明亮温暖，渡边和直子第一次做爱的场景被处理成阴暗的色调。在窗外落雨的夜晚，两个懵懂青年唐突而局促地拥抱在一片灰蓝色的光线中，画面无论构图还是用光都跟“美好”二字相去甚远。而这恰恰是渡边和直子关系的真实写照。直子在疗养院与渡边的相会，那片在原著中被重点描写的草地，在影片中依旧朝着阴暗的方向处理。低照度，全景，冷光，凄厉的风，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直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渡边，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结果便是人的渺小：就最后算紧紧拥抱，也无被一大片无法冲破的无边的孤寂笼罩着。

从台湾电影低迷的、物质匮乏的时代一路走来，李屏宾孜孜不倦地研究低照度下光线的表意方式。摄影造型需要光，但是光并不等同于亮。李屏宾用娴熟的摄影技巧向世人展示了一幅幅暗影中的精彩画卷。2000年以来，已经成为国际知名摄影师的他再《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红气球》等影片中，使用的灯具数量之少、种类之简单，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在这些片种使用的最大的灯基本只有200瓦（如《千禧曼波》海报上舒淇的脸的画面），而一般情况他只需要6-9个小的dedolight（约为150瓦所有的餐厅投射灯），再偶尔加一两次1000瓦的日光灯。在层层的暗部细节展现中，影像不再是单单拿来冲击观众的，而是拿来让人反复咀嚼和玩味的。可以说，李屏宾已经成功地将“暗”塑造成一种个性，并探寻到那别有韵味影像深度。


李屏宾电影摄影大师训练营，招生火热进行中。7月13日之前报名，立享1200元优惠！
报名链接：http://107cine.com/filmaction/lipingb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