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这位最少女心的导演,拍了今年最猜不透的商战片,不可思议

2023-10-31 15:15



采访/撰文:康堤


十年前,刚做导演的薛晓路读到两则新闻,都涉及资源行业和海外行贿。


直觉告诉她,可以结合一下,做一个片子。调查采访过程中,她也第一次知道了吹哨人的存在。


但成本高,风险大,概念新,知道做不了,她就在电脑里建了个文件夹,看到案例就拖进去。


十年后,这部电影明天面世,薛晓路坦言从未在上片前如此紧张,压力大。



这些年,她因《北京遇上西雅图》系列的浪漫爱情片被人熟知,也因《我和我的祖国》成为内地女导演的代表人物,但没有人知道,她对爱情片没兴趣,更不喜欢讨论女导演的性别身份,带有动作元素的悬疑犯罪故事才是她一直想拍的。



这是一个“硬核”的、你可能并不了解的薛晓路——


她着迷于逻辑、反转、带有解谜和危险的叙事类型,工作室三个书柜塞满了侦探小说;


她小时候梦想成为一名警察,她写的第一部电视剧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她差点就学俄语,在误打误撞考上的北电校园里学习编剧时,突然听到了苏联解体的消息。


第一导演(ID:diyidy)在《吹哨人》上映前,和薛晓路详细聊了聊这部电影的现实原型,也聊了聊看完电影后你可能产生的疑问,最后复盘了她的成长路径——


因为父母职业的缘故,很多电影她都是先读再看的,就像她从编剧做到导演一路建立的意识。


 

01

缘起:

先结合两则新闻

再结合两个概念

 

第一导演:《吹哨人》的项目缘起是怎样的?有现实原型吗?

 

薛晓路:最早是2009年8月份的一个新闻报道,一个澳洲资源公司的高管,是个澳籍华人,因为在中国做海外贿赂被抓。

 

看到这个新闻,我觉得蛮有趣的,就开始看关于海外行贿的资料。

 

在这前后,还有一个飞机失事的新闻,一个高管团去海外考察,回途中遇难。


这都是真实案例。

 

第一导演:你把这两个事给联系起来了。

 

薛晓路:我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这两个(事件)都涉及资源,涉及跨国公司,就觉得两则新闻可以结合一下。


 

2013年的时候,我联系美国FBI总部,去采访关于反海外贿赂这一块的内容。

 

其实美国有一个《反海外贿赂法》,相当于一个国际性公约,大概有七十多个国家都参与了,澳洲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它才被管辖,才会有那个新闻。

 

我在采访过程中也看到了大量的案例,包括很多大的药企和跨国公司,都涉及海外贿赂,因为很多是高层,行贿的对象也都是大人物,我就在想这么一个隐秘的事情是怎么被曝出来的。

 

我们就去采访了一些内部调查公司,通常企业发现有问题以后,是可以先内查的,我通过采访知道,公司这类隐秘信息的掌握,其实都是吹哨人的功绩。

 

第一导演:所以你是在采访过程中才知道“吹哨人”这个概念的。

 

薛晓路:对,这个时候才开始把吹哨人和反海外行贿这两个概念结合在一起。



但是一直没有把剧本做出来,因为这两个元素一听,肯定就涉及犯罪啊,跨国阴谋啊,一定就是一个犯罪悬疑类电影,是带有一定动作性的商业类型片。


我觉得在2013年左右,我自己没有能力或者资源来做一个成本要比原来爱情片高一些的片子,而且故事我也没编圆,没想好怎么搭。

 

其实当时去美国采访,也是江志强先生支持的,但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反海外贿赂和吹哨人这两个概念太新了,和社会距离远,和观众的亲密度不够,所以又放了两年。

 

一直到了2015年年底,就是拍《北西2》(《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的时候,我又跟老板谈起这个项目,我还是想写,因为这种类型的电影一直是我很喜欢的题材。

 

从那会儿开始构思,讨论,断断续续,到2017年完成了剧本,是这么样的一个过程。

 

最开始新闻的一些基本缘起也保留了下来。

 

第一导演:《吹哨人》写到了跨国公司,写到了商战,你怎么去了解这个领域的?

 

薛晓路:我习惯去做调查和采访,《北西1》的时候,我自己住到月子中心去体验了一段时间。《北西2》也是,像赌场,像房地产经纪人,都做了一些采访。


 

这部也是,但确实难度大很多。我电脑里一直有一个文件夹,这些年看到可能有关的案子就往里放,有很多很多素材。

 

其实全世界大部分海外行贿的案例,它们的调查线索(从电影创作的角度来看)其实挺没意思的。

 

因为海外行贿大部分是资金往来,很多问题都是从账目系统里看出来,可是这个东西(在电影里)没法表现,它其实就是查账,拍出来不好看。

 

所以,这个电影有很多现实基础,但故事的反转,电影里的动作,还是需要大量编剧的工作。

 

 

02

平衡:

情节性叙事 VS 人物和情感

着迷侦探小说,着迷经典叙事

 

第一导演:其实你并不喜欢爱情片,反而喜欢《窃听风暴》这类电影。

 

薛晓路:我超喜欢《窃听风暴》,我喜欢这一类的,像《网络惊魂》(1995),《国家公敌》(1998),《翻译风波》(2005),以及《碟中谍》系列等等。


《窃听风暴》和《网络惊魂》


《国家公敌》和《翻译风波》


我一直很喜欢这种逻辑性很强,反转很多,悬疑感很足,带有犯罪、解谜、危险的叙事类型。

 

所以我去创作《吹哨人》并不意外,只是它确实和我写的爱情故事不一样。其实我早期的电视剧作品,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2001年),《你在微笑我却哭了》(2003),其实都是和犯罪相关的,都有那种抽丝剥茧,推理和侦破的过程。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只是2004年之后,基本不让做涉案剧了,就没有机会再写这样的故事了。

 

第一导演:看片的时候我有一个疑问,这个电影涉及多个类型元素,有犯罪悬疑,还有爱情,家庭,伦理,是否担心类型之间会有冲突?

 

薛晓路: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是在做的过程中,包括在剪辑的时候,要做一个平衡,平衡情节性叙事和人物情感方面的叙事

 

我也剪辑了好几版,有的是更偏向情节,有更偏向人物和情感,这确实是一个平衡。

 

我个人的感觉是,就像我上面提到的电影,那个时候这类好莱坞电影是非常强调人物和情感的。

 

《翻译风波》里,妮可·基德曼演的是一个联合国翻译官,她发现了一个国际阴谋,她过去的恋情和人物关系也卷入其中;像《网络惊魂》,也是一个网络工程师被卷入大麻烦,也涉及她的情感关系;再包括《塘鹅暗杀令》(1993)也是一样。

 

这些电影的人物塑造以及人物关系塑造是非常丰富的,是把犯罪悬疑和人物情感结合得非常紧密的,它特别考验桥段的设计和推进感,要写出精巧的、相呼应的细节。



而且这几部电影都是写小人物,写平民英雄,写一个人力挽狂澜,对抗性非常强,他们最终面对的都是巨大的国家机器


这一直都是我特别喜欢的经典叙事类型。只是我觉得在现在好莱坞的这类片子里,比如说超级英雄电影,人物塑造就被削弱了,或者说被牺牲掉了。

 

第一导演:你觉得最后呈现出来这种平衡,达到你的预期了吗?

 

薛晓路:我觉得对我来说是OK的,我努力把二者结合到我能做到的程度。观众怎么看我不知道,我现在无法去做评判,但是确实现在的年轻观众已经接受了人物简单化。



第一导演:我知道你是侦探小说迷。

 

薛晓路:因为侦探小说是这类故事最好的一个创作空间,往往能把人推到最极境,能把人最本质的性格、承受能力、骨子里的好和坏都逼出来。

 

我读得非常多。侦探小说是这样,你光搭故事其实就挺难的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还能把人物做出来,我就觉得特别极致,像拼图一样才能做到。

 

其实以杀手作为切入点的故事我们几乎没有,但欧美很多侦探小说做得非常好,写他的自我纠结,和他人的博弈,可以非常深入地进入人物的内心。

 

所以我会觉得,在侦探犯罪类题材类里写人物,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

 

最近我看的一个写得特别好的,叫《朝圣者》,好莱坞已经买了版权。

 

 

03

人物:

不怕“出轨后还是选择原谅他”惹争议

续集可能从雷佳音齐溪离婚开始

 

第一导演:汤唯的人物设定对观众来说,其实不够讨喜,你在创作剧本时希望她代表的人群是什么?

 

薛晓路:其实写人物的丰富度,永远是创作者最应该去探索的隐秘之处。


 

现在海外有多少红色通缉犯,汤唯这个角色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这种边缘状态的人。


他们在积累财富的过程中,或多或少有污点。这些东西并不会离普通人特别远,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种因为私利带来的选择性错误。不管是企业家还是政治家,越往高处走,可能越会面临更多的诱惑和湿鞋的机会。他们也是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一个现实的存在

 

第一导演:汤唯这个角色的名字思凉,是特别设计吗?

 

薛晓路:原来是良善的良,后来我让我的好朋友姜伟给剧本提意见,就是《潜伏》的导演姜伟。

 

他就说,你干嘛起这么个名,感觉这个人就是要改邪归正,妇女从良似的,你不用给她做这种道德批判。后来我就改成了这个凉字。

 

第一导演:汤唯对这个角色有什么认识?

 

薛晓路:很明显她做了妈妈后,我觉得她人生的厚度增加了,因此对于这样一个角色的把握,她的那种决然,牵挂,怀念,是演员人生丰富了之后,带来的人物的丰富。


 

第一导演:汤唯和雷佳音的组合是一个亮点,当时怎么判断他们之间可以有化学反应的?

 

薛晓路:其实写完这个故事,我就想到了佳音,因为那个时候他演了“前夫哥”,我觉得他戏特别好。

 

但那个时候,汤唯和老吴的搭档在市场上还是蛮稳定的,直到片子开始筹备的时候,秀波也是有其他的一个项目(撞上),我们就有了一个突然的变化,这个时候我想说希望佳音来,又做了一次努力,运气很好。

 

第一导演:担不担心上映后齐溪的角色被说“圣母”,雷佳音的角色被说“渣男”?你觉得齐溪这个角色的人物转变有问题吗?

 

薛晓路:现在很容易出现这样简单二元的词。

 

可能年轻人觉得这些事是不可原谅的,但是婚姻漫长,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的暗礁和变化,出轨只是其中之一,可能还会有突然的经济危机,突然的牢狱之灾等等,当这些问题在一个家庭中出现的时候,都需要抗过去。


 

电影里其实存在着很多背叛和伤害,不只是出轨。这个过程需要修复,需要重新去面对,很多时候这些并不以离婚告终,可能是以修复告终。而且我觉得修复本身的力量大于一拍两散。

 

至于原谅的过程,我也不觉得非得去写背后这个女人怎么去原谅他,其实已经是暗场处理了,她的行动已经说明了这个心理过程。

 

即使假设有一天,我做类似的电视剧,把这个拉长,我照样不会去写这段戏,我觉得这得多难看啊。我天天对你说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然后老婆就原谅了。原谅不是这样的,原谅是我从心里理解了你。

 

如果说未来有续集的话,我可能会写,齐溪还是接受不了雷佳音,一年以后他们离婚了,也有可能,续集从那儿开始。

 

第一导演:片尾提到了《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台词,这个段落是怎么来的?


薛晓路:最后这一家三口,三个人都得说点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你用中文说,我特别为你骄傲这种,就会觉得有一点点诚心在拔高。但用孩子气的语言,就比较自然。


而且我自己很喜欢这部电影,和《吹哨人》的主题有点暗合,所以就在设计的时候,用小孩的方式,表达对父亲的一个认同。


至于齐溪给雷佳音脸上贴蝙蝠侠的贴纸,这个剧本里没有,是在排戏的时候加上的。想用这样一个方式让齐溪去破开这层冰,有一个身体接触的亲密动作,来构成他们和解的一个标志。在这之后,三个人才能拥抱,是这么一个逻辑设计。

 

 

04

档期:

压力很大,我很紧张

江老板给了很大的支持

 

第一导演:这部电影在导演层面对你的挑战是什么?

 

薛晓路:整个动作设计。

 

剧本其实没有动作场面的细节,可能就是一句,他们经过了什么困难最后逃了出去。这只能到现场去构思。全组的人都会等你出主意,这个地儿怎么跑,这些动作怎么组合。

 

再比如这次的车戏,复杂度非常高,在整个镜头分切里,要特别细致地去安排,这一个转弯是这么拍,那个地方是那么拍,一小段车戏用了四种不同的方式来完成。



第一导演:江志强为这部电影具体提供了哪些帮助?

 

薛晓路:这个项目,跟老板念了好几年,一直在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做完《北西2》,我出了一个基本的大纲,就是一个最粗的故事,有主人公和大事件,但具体细节全是空的。

 

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故事需要很多桥段,很多勾连,很多扣,这其实是特别需要编剧训练的,它的剧作技巧性很强,但是因为我们多年不做涉案剧,这块其实是薄弱的。

 

我就想说,有没有可能和美国的一些编剧来做一些剧本讨论,后来我们就去美国开了一周的创作会,这个过程都是江先生帮忙推动和安排的。

 

第一导演:他有没有跟你聊过对这部电影的预期?

 

薛晓路:他知道现在上片很紧张。因为各种原因变成了这个时间(上映),宣传期不够,发酵得也不够,而且这一天有两个好莱坞大片和另一个优秀的国产电影上映,所以压力很大。

 

但是我觉得他对这个电影还是很喜欢的,他给我发了一个让我很感动的微信,这是一个制作人对于创作者非常重要的支持。我想我们都还是蛮紧张地在(等待结果)

 

《北西1》的时候,我完全没概念,我也不知道要看什么(指标),比如上不上热搜,关注度,我不知道这些和票房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就等着上片。

 

《北西2》的时候,上片特别紧张,都要上了我的一些音乐还没改完,一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在改片子,也根本就没时间去想。

 

这一次是因为片子做完了一直在等待,这个过程就会更加发酵那种紧张。

 

 

05

创作成长:

受父母职业影响

很多电影是先读再看的

 

第一导演:有人把这部加上《北西》系列称为你的“海外叙事三部曲”,为什么喜欢写海外的故事?

 

薛晓路: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私心,海外拍摄工作五天休两天,每天有非常严格的工作时间的要求。这是我喜欢的工作节奏和工作方式,没那么疲惫。



另外从工作的角度来说,你看好莱坞电影,其实没什么国界的概念,这个故事在哪儿发生就在哪儿拍。我觉得中国电影到今天,也应该有这个自信,就是看一个故事在哪儿发生更有趣,叙事上更有张力,更有看点,那就可以在那个地方发生。

 

我主要是考虑题材新鲜,并没有刻意地要拍海外华人的故事。

 

第一导演:当初你进北京电影学院也是有点误打误撞,差点就去学俄语了。你对编剧这个工作产生兴趣是在大学阶段吗?父母是电影专业类图书的编辑,这对你有影响吗?

 

薛晓路:我是从小就爱看课外书,写作文挺不错的。

 

因为爸妈工作的缘故,看了很多电影刊物,名字我已经都不记得了,这些电影刊物上有很多外国电影的故事介绍。那个时候,其实是没有什么机会看到这些电影的,我就当故事去读,像《疤面煞星》《广岛之恋》我都是先读到的,后来到了电影学院才看的电影。

 

这可能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影响吧。我很小就知道,电影的创作边界是很宽广的。

   

第一导演:你从编剧转导演,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薛晓路:拍摄的这个过程要很多人一起参与,这对我来说是个有压力的事情,我是蛮宅的一个人。我原来做编剧的时候,基本不跟组改剧本,改稿就我自己改。

 

我毕业以后,在央视科教中心做编导,就是电视栏目的导演,也做了蛮长时间,我对导演这个工作并不陌生,但和那么多人打交道我是很有压力的。


 

另外就是思路的转变。我对文本的认识比较丰富,但是整个影像这一块,不是我最擅长的。

 

比如说我原来看一个电影,我能非常清楚地记住它的故事情节、台词、人物塑造、小的剧作桥段等等。但是这一小段戏里,有哪些镜头,这些镜头怎么组结,我就注意不到。

 

但是你当导演了,这些都是你要完成的。这些其实也是我做导演以后,逐渐做功课,建立起来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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