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烊千玺的表演,改变了拍摄方式丨《少年的你》摄影指导余静萍
《少年的你》讲述了被一场校园欺凌事件改变命运的两个少年如何彼此守护、相伴成长的故事。影片将少年情感复杂性与成人世界相结合,立足于真实,展现了不一样气质的青春世界。
电影《少年的你》的观影口碑非常好。一部电影里,摄影和剪辑会对演员的表演产生非常大的影响。摄影是现场的捕捉,代表了观众的眼睛,摄影的呈现方式直接决定了观众所看到的。而剪辑可以在素材选择、节奏处理上,对观众的观影感受产生直接的影响。所以,这些幕后人员的创作方式,对于电影都有很深的影响。
首届中国(白沙)影视工业电影周发起了优秀创作者访谈纪录片系列,将镜头对准优秀的幕后创作者、电影人,通过电影作品去追溯他们成长历程,解读他们创作中的鲜活独特的个人经验,探索他们最真实的艺术视角和最本真的创作初心。我们找到了本片的摄影指导余静萍老师,聊了聊如何拍摄《少年的你》。这是第二次和余老师聊天了,我个人非常喜欢她,人非常好,很乐观,并且很有能量。
余静萍,久负盛名的女性电影摄影师。平面摄影师出身,从业经历十几年,拍摄范围很广,广告、MV、电影都有很深的造诣。《少年的你》是继曾国祥导演《七月与安生》后合作的第二部电影,也是摄影师余静萍老师与周冬雨合作的第四部电影。其他电影摄影作品包括:《倾城之泪》、《九降风》、《七月与安生》、《喜欢你》等。曾获得:金钟奖、台北电影节最佳摄影,凭借《七月与安生》提名第36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奖。
《少年的你》预告
影视工业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少年的你》这个项目的?你和导演对影像预想是怎样的?
余静萍:我和曾国祥导演之前拍《七月与安生》时合作非常有默契,所以当时大家说好了要一起拍一部新片。《少年的你》这部片子早在2017 年我们就有过讨论,其实对于我来讲,也是随着这部片子一起成长,也为它作出了很多牺牲。
在这部片子的影像探索上,我和导演非常的少年,很异想天开,我们提出和测试了非常多的想法。比如之前还有思考过采用伪纪录片的拍法、在画幅比上采用4:3等等。但因为担心这个画幅比会让两个青年的世界太过压抑,所以测试之后我们没有采用。包括在用光的方法上,要给出很多城市的颜色,在画面的边缘可以带到霓虹灯的颜色,不让这些年轻人看起来这么惨。
还有就是我们不希望把电影拍得太“偶像”, 为了让影像看上去可以粗糙一点,在技术上还尝试了把数字转成胶片,然后再把胶片效果扫描成数字的测试。也测试过采用拍摄时曝光不足,通过后期的方式提升曝光,但种种因素限制和考虑这些最后都没有采用。
采用手持摄影,是我和导演很早就定下的基调。因为手持摄影有一种呼吸感,可以给人一种不确定、不安定的感觉。我们希望拍片的节奏是跟随演员,尽量不要给他们限制。因为我和周冬雨也合作过很多次,知道她是一个不受限制的演员,在现场让她越自由,她的反应或者给你的东西会更多。然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易烊千玺的表演让我和导演都非常惊喜。易烊千玺的形象给人非常干净的感觉,在拍摄之前有担心过力道不足,所以做足了功课,可因为演员的加分,反而让我们很有信心可以更放胆去拍。
《少年的你》拍摄现场
影视工业网:其实手持拍摄也有很多不一样,你怎么去找到属于《少年的你》中手持?
余静萍:我觉得这是每一个摄影师的直觉。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喜好,什么时候该动,什么时候往前走,什么时候后退,很像跳舞。摄影师要有自己的节奏感,要懂得演员的节奏感。这有一些是本能,还有一些是你对戏或演员的理解。
我没有觉得手持就一定要晃来晃去,一定要让画面很不安定,这不是我们要的设定。我们使用手持,只是希望让演员是很自由,让我们的移动或空间不受限制。又因为我要拍很多素人演员,也不希望他们认为了解到了拍戏节奏,所以都是在他们不自觉的情况下去捕捉到他们,正是因为这些条件所才决定使用手持。
而我个人喜欢手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摄影师。当演员的情绪来了,自己就知道要往前靠近,还是应该后退把空间留给演员。我不喜欢让自己有遗憾,现在摄影机也越来越符合人体工学,可以让自己的活动力变多。可以做到一个人真的可以拿着机器,身体就像脚架一样不会有晃动。手持并不一定是晃,我没有这样去设定手持跟脚架的定义。
影视工业网:采用特写是什么时候确定的?
余静萍:其实我们一开始没有设定这些特写,很多都要归功于易烊千玺,他让我们太惊艳了。他真的很稳定、内敛,有很多细微动作稍纵即逝,也很迷人。然后,因为我们电影中的学生都是素人,我和导演都觉得这些群演很可爱,有一天阳光非常好,我们决定帮他们每一个人拍人像,结果还不错,反而它变成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一些群像。这也是在拍的过程中我们观察到的,不是最初设计的。
影视工业网:在器材和镜头选择上你是怎么考虑的?
余静萍:在拍摄上这次我们选择了ARRI MINI,其实前期也测试了RED 。因为我们考虑在小空间拍摄,为了不影响演员,不想有太多的灯具。而 RED的反差比较大,所以不太符合我们想要的效果。然后,因为我们决定使用Vantage one lens T1这组镜头,它和MINI的配合也最稳定。
Vantage one lens T1这组镜头的景深很浅,使用大光孔拍摄时很像少年的迷惘。有种“你不确定自己的前方有什么,可是又很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组镜头对于跟焦员的压力很大,焦距很难控制。一般剧组使用这组镜头时都不会光圈全开,但是我们这次拍很多场戏都用到了光圈全开。包括陈念被撕破衣服、剪头发霸凌的那场戏。导演觉得这里应该有让观众产生这个世界怎么了的疑惑,所以我们用了一个lensbaby镜头。那场戏就变成了没有跟焦员,有点像主观镜头,在某个程度上很有趣。我在拍的时候感觉像是我在霸凌别人,别人也在霸凌我。镜头会有这样互动的内容,还蛮有趣的。所以我觉得拍这部片大家都真的很少年,就是都豁出去了。
工作照
影视工业网:电影中不仅夜戏多,而且外景戏也非常多,所以你们在布光上怎么考虑的?
余静萍:拍摄的时候布光很辛苦,因为拍摄地有非常多的顶楼,而我们几乎都用散色的光源去展现这个城市。我自己觉得重庆就很特别,新旧交替做的特别好。所以布光的时候,我们希望他们走在巷子里,只是会渲染到一些暗像的光,所有的光源都不是直接照射出来。
因为我很多都是要手持拍摄,而光源又比较高,事实上拍摄时我的影子都会落在演员身上,所以我也和演员一直在找配合的方式。有时候会很有趣,因为我要避掉自己的影子,我可能会多绕两步或更逼近演员,就有点像在和演员跳探戈,反而找到了另外一种拍摄的方法。因为数字摄影机的宽容度变得也越来越大了,在拍摄上自由度变得更大了,就真的可以先大胆假设一些东西,然后再小心去求证,对我来讲还蛮有趣的。
影视工业网:印象中,有几场戏很多光都是有颜色的?
余静萍:有红色、蓝色、黄色。小北的设定是一个喜欢用旧东西的人,所以他家的色调是偏黄色。当小北他和他的狐群狗党们混的时候,就会比较冷,偏绿。当他回到家里,就是一个温暖的人。所以他的家就只有几颗红色的灯泡,家里唯一比较亮的地方就是一个水族箱,可,最洁白的光是在被困住的水族箱里。
红色代表了危险,当陈念走到城市,我们就会用很多红色的光。陈年觉得自己应该要有正义感,应该要站出来,可是事实上她遇到的都是危险,踩在危险的边缘。包括警官送她回去在车上讲话,我们在车上布的就是一个红色的光,陈念越坚定遇到的危险越多,所以就会暗藏一些比较红一点的光。
其实在颜色的设计上是以一个比较正常的心理学,花时间比较久打光的是审讯室。审讯室的顶光让演员看起来比较“狠”,缺少了少年的纯洁感,所以导演当时的压力非常大。所以当时我有一些动摇,后面我有和导演沟通加了一个柔光片,让光更渲染一点。这一场戏是我跟曾国祥压力都非常大的一场,那几天一直在拍审讯,然后这些戏的份量也很重,因为光的原因,大家意见上有比较多的讨论。所以我觉得摄影师真的要把理性和感性融合的很好,你要很感性的理解导演的天马行空,或者监制、演员的思考,要容许每个人的天马行空。还要很理性的去处理技术上的东西,怎么去拿捏,如何去实现。所以那一场戏大家还蛮辛苦的,都不稳定。
余静萍在现场和演员“打闹”
影视工业网:你怎么和演员合作沟通?和演员的信任感是怎么建立的?
余静萍: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女性的摄影指导,然后我又觉得一定要自己去拍。
我觉得自己可以掌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这样可以在现场观察到演员很多细微的动作,这些动作是设计不来的,所以就可以捕捉到更多的东西,这也是我一直很坚决一定要自己掌机的一个原因。加上在现场,我会知道演员的困境是什么。我可以知道周冬雨在哪一场没有安全感,我可能需要帮她。而千玺是一个非常非常稳重的小孩,他的表演有时候是稍纵即逝,如果不在现场仔细观察他,是很难抓到他的性格。只有在现场和他们相处,和他们在一起,才有办法理解和拥有那个默契。这时候就不用特别去告诉他什么,他知道你会知道,甚至有时候你不知道,他也会提醒你,跟你交流。在快杀青的时候,易烊千玺跟我要了背在身上的马鞍袋。那个马鞍袋跟着我这样去拍他,有时候我也会让他坐在这个马鞍袋上休息,所以他就觉得特别有意义。
影视工业网:你拍摄这部电影印象比较深的是哪场戏?
余静萍:最感动的一场戏是拍陈念走到审讯室和小北通过玻璃的对望的那一场,镜头里可以看到两个人的倒影,他们透过玻璃去看清另一个人的脸。那一场他们两个人很辛苦,因为他们要有很重的情绪,因为要拍到两个人重叠的画面,在拍摄的时候我们还希望他们的位置不能偏太多,所以这场戏的拍摄其实是有干扰到演员。我一直在调整周冬雨的位置,是有干扰她的演戏,还好她和我的默契还是很好的,她除了帮到我之外,还是做到她演员该做到的事。这场戏千玺也特别辛苦,他的笑真的是稍纵即逝,而这场戏要求他笑着哭,其实很难。
有几场戏拍起来是挺辛苦的,有一场是陈念被拿着老鼠的三个女生追,后来她躲到了垃圾桶里。那个场景我们真的是躲在垃圾堆里,外面有一点点的光源进来,通过那个缝隙去看世界。我们拍的时候天气特别热,周冬雨和我还有B 机位三个人就躲在那个垃圾桶里,这场戏又要很多的情绪,里面真的空气都不够用。
还有一场戏,我在现场也是边掉眼泪边拿着机器拍。小北假装要强暴陈念,然后警察把他抓到。当时地面特别滑,其实特别难跑。但这场戏我也必须在跟着他们一起冲啊、跑啊,并且要做好视角的转换。所以我觉得拍这个片很难不和演员变的默契很好,因为我们真的都是太近距离的接触。拍摄这场戏我自己都会很害怕会被那些地上的东西绊倒,所以美术老师很辛苦,他们帮我们做了很多保护措施。这场戏有光打进来,因为想要潮湿感,所以又撒了水,那些光束都是水汽。
影视工业网:拍摄的时候是多机位的情况比较多,还是单机位?
余静萍:我们基本上都维持双机拍摄。这次的B机掌机曾崴榆是我拍平面时的助理,现在自己发展的非常好,我和他的默契也真的很够。有几场戏是我先拍前段,他躲在另外一个弯角的机位,我先让他过去之后,我就躲起来让他拍,拍完之后他再躲我。其实有很多机位都是这样的,我们两台机器交错着拍。比如在小北家,他家的环境特别小,之前我和导演设计就是一机一拍,可是他还是可以找到很好的缝,去帮我补一些特写,去拍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跟你配合很好的人,真的特别好。
影视工业网:多机位现在还有另外一种拍法,就是采用多机位一次把特写、全景、中景全拍下来…
余静萍:《少年的你》没有这样去界定,因为现场几乎都是360°的手持,很自由的去拍,就只能互相躲避。在拍摄上我们有点使用广角去逼近人,想要让这个世界的观点不是像我们用很标准的方式去看世界,所以其实我也尝试了很多方法。比如说拍摄那些素人,就尽量不要干扰到他们,会用长焦段的镜头去偷拍他们,不要让他们感觉到我是在拍他。但是拍周冬雨和千玺,我就会用很广的镜头去逼近他们。有一个概念是尽量让素人自由,可像周冬雨或千玺,他们是有过训练,或者他们更敏感,这种近距离的去打乱他们节奏的拍法,有一点点故意的反差。其实我个人是不太喜欢用这种分镜方法,基本上都会先思考这场戏的重点是什么,如果可以有机会,会让演员很顺畅的走一次位,再决定看看怎么样。
影视工业网:这个片子的色调制定,主要是在前期,还是到了后期的DI阶段?
余静萍:其实在前期就有了,在 2017 年ARRI出了一套 LUT,有八十七种的套色。《少年的你》我大概挑了五个不同颜色的LUT,在不同的环境,我就会选择我要的LUT套在我要的拍摄的场景里,这个真的有帮助到我们。我跟灯光师很好沟通,他也很容易理解。现场调光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我们可以很确定的定下这个场景的调性。第二是帮助确定下光的方法。如果你平常用709,它的反差或者它对一些光源的反应就会比较大,布光时会有一些反差,你还是要遮掉很多光源,才能有办法把那个反差抓出来。因为ARRI出了这套LUT,很多城市、很多模式可以让你去套用。就有可能,有时候我打一个平光,只要在同一个区块,给它一个重点,就可以只强调那个区块,把其他的平光压到我想要的一个程度,这对我下光有很大的帮助。
而且现在布光和过去也不一样了,因为数字化,灯光也在慢慢的产生变化,现在出现了很多LED灯,有很多色光,你就要知道怎么善用它们。现在这些东西变化太大,一定要多做很多的尝试。
影视工业网:很难得能看到好的电影,从电影和其他信息中也可以看出你们团队的配合特别好,这点让人挺羡慕的。
余静萍:就很兴奋,很难得和导演曾国祥、监制许月珍默契这么好,大家有一致的决心、信念。拍这样的题材,把演员也弄得那么辛苦,两年前就在准备,一路也经过很多波折,但一路走来,还在我们大家都坚持了下来,我自己觉得特别难得,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工作伙伴们。
包括工作人员的素质和向心力,我觉得都很好。我很专心在创作,团队就无怨无悔的伺候我。我们这一次完全没有移动组,所以摄影组特别辛苦。我大光孔拍这么多手持,条件这么艰苦,要爬很多阶梯,他们就很纵容我。记得拍陈念把魏莱推下楼梯的戏,将近两百公尺的楼梯我们上上下下应该走了三、四十遍,他们又要扛着机器,所以是非常的累,走的好辛苦,所以他们真的特别棒。
摄影组成员还有:杨德俊 、杨志、汤磊、肖之文、刘学平、赵焕军、陈传佳、谢扬周、朱怀宙、袁殿龙、孟令超、徐永华、黎长志、邱现伟、李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