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少年》:找到神话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雄狮少年》之后,国漫离开神话了吗?
“只要心中有鼓点,还在心中响起,我们就是一头雄狮。”
这是《雄狮少年》中的一句台词。该片自点映到上映,口碑一路领跑,豆瓣分数从8.3分升到8.4分,是目前为止豆瓣评分最高的国产院线新片。
这是一部在题材与类型上颇有新意的国产动画电影。影片以舞狮运动为背景,现实主义为核心,讲述了几位少年在艰难的生活处境下,用舞狮来抒写胸中意气的故事。在盛行的神话改编之外,《雄狮少年》试图走出国产动画商业电影的新方向,但票房与口碑之间的实在落差,昭示着这番探索并非一片坦途。
尽管如此,《雄狮少年》在制作流程的工业化以及运作模式的市场化方面,仍然给国产动画电影带来了全新范例。
- 雄狮的诞生
“在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一个现象,动画人是动画人,电影人是电影人。”
这是《雄狮少年》的监制张苗在谈及创作初衷时最原初的动力,而遇到孙海鹏导演,则是电影人与动画人打破壁垒,互相拥抱的缘起,“海鹏导演和他的团队,我们2017年就认识。在2019年的夏天,共同体会过动画电影市场的酸涩艰难之后,我觉得基本具备这个条件了,可以尝试放手一搏了。”
对于孙海鹏和张苗来说,“雄狮”与“少年”的组合是一拍即合的。据孙海鹏透露,他当时还拿了别的策划案去和张苗对,其中《雄狮少年》可能是做的最不完善的一个策划,只有几个关键词——舞狮、少年、热血、国潮,但张苗当时一听完就立刻表示,“这个好,做这个。”
概念确立,但到了实际操作过程中,无前人探路的旅途便展露出了荆棘密布:要创作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动画,关于现实场景的逼真还原是首要问题。导演团队先是去找了很多古村落,但很可惜的是,如今大部分古村基本上都已经变成景点了,地面平整,墙面崭新,但没有真实感。
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中理想的古村落,但实际制作过程中仍问题重重,团队尝试过,去一两次,回来凭自己的记忆、凭照片去做场景,但孙海鹏发现,做出来的树还是那些树,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拼凑在一起就是不对,总是像一个公园的感觉。”
于是团队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一波一波地去采风,每个制作工种的成员都去采风。孙海鹏提到,“比如说美术总监去过了,他可以画出一个特别有味道的村子的设计图,但是当制作者去做的时候,如果脑子里没有那些细节,就画不了那么细。看着好像都对,但是就没有那个味道。”
更极致的情况是,有些特殊场景的还原甚至将制作者的工作台都搬去了采风现场。比如在影片中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木棉”,据导演介绍,木棉树开花不长叶,长叶不开花,如果绘制精度不够的话,看起来就特别像三角梅,“我们当时采风回来做,怎么看都不对,于是干脆把特效总监的工位直接搬到了那棵树底下去,买了一个巨大的移动电源,把所有的机器都搬了过去,让他在那边看边做,就这样才终于做出了木棉的神韵。”
在张苗的眼中,这是动画人与电影人拥抱的第一步,“原来动画人都很宅,理科孩子居多,交际方面,走出去的欲望比起传统电影的创作者来说少得多,但是这次很欣慰的地方就是,他们知道采风了。”
不止是绘画,音乐制作层面也是类似。据孙海鹏透露,因为影片传递的情绪复杂,音乐总监栾慧没有采用过去的线上沟通方式进行合作,而是将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动画制作公司楼下的宾馆里,及时跟进画面变化来进行配乐的创作。他们就这样一直工作了6个半月,这在孙海鹏的从业经历中是闻所未闻的。
精益求精的态度,加上各工种之间高度统筹的协调配合,才让这部电影最终的成色与质感颇受好评。而在制作流程之外,一部成熟的商业电影自然也少不了市场化的运作模式。
没有IP傍身,题材相对小众,面对这些市场层面上的“先天缺陷”,作为成熟电影人的张苗,选择用与观众交流的方式弥合信息差。在成片之前,《雄狮少年》就曾进行大量的观众测试,听取来自普通观众、影评人、行业专家的意见;成片之后,电影进行了大面积的路演、点映,以期提前释放良好口碑。
尽管动画人与电影人的“互补”,让业界看到了更成熟的生产模式,但最终《雄狮少年》仍没能在票房上延续口碑效应。国产动画电影的票房神话,仍然没有逃出神话改编的框架。
- 国产动画离得开神话吗?
7年,100余部,票房100亿+,这是国产动画电影自2014年以来面对市场交出的答卷。
在这份答卷里,票房突破五千万的46部影片,子供向IP影片,如熊出没、喜羊羊与灰太狼等系列衍生作品占据28部,占比超六成。若抛开受众、内容、制作模式都相对特殊固定的低幼向作品,在全年龄受众动画影片中,神话题材类影片占据市场大头,票房排名前三的《哪吒之魔童降世》《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姜子牙》无一例外为神话题材IP,占据了七年间累计票房总量近70%。
但神话题材类动画影片后续开发表现却不尽如人意。在西游及封神系列IP的开发中,即便有《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爆发在前,其后续作品的票房及口碑仍呈现断崖式下跌——
小哪吒与大圣二人在国漫影片顶峰独孤求败的困境,暴露的是观众对神话题材动画影片日渐审美疲劳与创制端口对于神话题材的过度依赖。
神话题材影片一定程度上存在创作定式,即依托公众熟知的英雄角色,对其原有的成长历程与矛盾冲突进行二次加工的创新表达,神话题材的广泛IP认知基础可以迅速让影片触达广大受众群体,助力影片后续口碑发酵与票房突破,这也是过往几年里国产动画方式的常见操作方式。
但神话题材主要角色背后的核心精神表达是相对固定且为观众熟知的,当创新空间受限,粗暴的复制自然显得老套无趣,而过度魔改又会引起观众的抵触心理造成反噬。正是在当前国产动画电影市场面对神话题材不得不用却又愈发难用的背景下,《雄狮少年》罕见地基于现实主义题材表达闯入观众视野。
过往国产动画影片即便不是神话题材,也大多以奇幻主题为背景。现实主义题材在动画电影领域的缺失原因并不难理解,一个广泛存在的质疑是:“如果要拍现实题材作品,直接拍真人就好了,以动画的方式操作真的有必要吗?”
这样的问题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国内观众对于动画电影的一个常见误区,即将动画电影视作一个独立类型评价,认为其只应当服务于奇幻类故事表达。但动画电影作为一种独特的电影体裁,其不受限制的视听呈现、人物形象刻画都为叙事内容提供了极大的创作空间,其本身可以服务于任意的类型表达。
“我理解的动画,拥有无限可能。”张苗给到了毒眸相似的答案,“当用动画的表现方式去做一个极其写实东西的时候,这个东西能不能比真实更真实?真实是一种感受,动画做到极端的真实,这种感受将更加强烈。这为影片的现实主义表达提供了一个美学理论上的可能性。”
在影片中,这样美学探索的可能性也得以实现。纤毫毕现的精美狮头、人物肆意舞动、在高桩间辗转腾挪时,动画呈现的表现力与夸张效果都极尽展现。类比同类题材在真人拍摄时对演员的动作训练、道具制作等等硬性难度,动画电影在当工业制作水准有所保障时,影片所受的外界客观因素影响将被大幅压缩,而制作层面的可控性最终也将反哺创作者内在表达的稳定输出。
除去美学上的探寻外,一部现实主义题材动画电影的上映,也意味着国产动画电影的另一个全新起点。当离开神话题材带来的普遍文化认同与奇幻打斗场景的视效奇观,动画电影终于进入当下时代议题,描绘实实在在的“人的困境”,观众终于得以在动画影片中观瞧自己日常生活图景。
如果动画电影主角可以骑着自行车穿行于街巷,面临与你我相似的生活困境,所有的燃点与感动不必依附于一场幻想的营造,影片背后的普世情感,自然可以与观众发生最直接的情感共鸣。与此同时,舞狮题材背后的“国潮”元素,也为影片内在的文本表达精准的找到了支撑点。在张苗的理解中,国潮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下表达。舞狮这一传承千年的优秀民间艺术形式得以在银幕上搭载少年成长故事出现,传统艺术形式也由此焕发出新的生机。
纵观全球动画市场,迪士尼“薅尽童话题材羊毛”后,也在近年面临新晋IP后继无力,真人化改编成绩不佳的困境。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则开始着眼于现实题材影片,近年推出的《寻梦环游记》《心灵奇旅》在口碑及票房上皆有不俗表现。这也代表着在观众迭代、经典IP过度开发后的动画电影市场,聚焦当下的现实题材才是更有潜力的蓝海市场。
另一方面,现实题材并不意味着枯燥主题或者对真人影视的“动画翻拍”,相反,以往真人电影中的歌舞、动作、武侠等类型影片都在动画赛道上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抹平制作难度上的短板。《雄狮少年》的出现得以开辟一条新的河流,无论是对上游的动画创作群体,还是下游的动画电影受众,这样的开拓都将为国产动画电影市场注入新鲜血液,提升题材供给的多样性。
但题材上开拓创新并不代表着影片的全面胜利,《雄狮少年》文戏推进不够顺畅,情感表达不够充盈是肉眼可见的短板。但自上映以来的口碑反馈来看,国内观众对于国产动画电影的包容度与接受度依然高于传统影视作品。
原因一方面是,文化与身份认知的双重加持;另一方面,相对青年化的受众群体自小接触的动漫IP多数为海外制造,相比之下国产动画的产出不易也让观众多了几分宽容与认可。这样友好诚恳的受众市场,给到了创作者与行业持续的信心动力,同时佐证了在现实主义题材领域,国产动画具备充分的开发前景与可能。
向内向外,现实主义题材国产动画电影必然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正如张苗对于《雄狮少年》的预期一样:不赔钱就很开心了,略微赚一点特别好。“因为让动画人能够精于此,乐于此,还能以此为生。”
前路九连山,十八弯,上山下山,慢慢走。
文 | 汉青
编辑 | 张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