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就是不断为影片加分——访知名剪辑师朱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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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影视制作》杂志 作者: 李丹
知名剪辑师 朱琳
2007 年师从剪辑师孔劲蕾,2010 年师从香港剪辑师林安儿,2012 年独立剪辑。2014 年凭借《推拿》荣获第51 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剪辑”,入围第30 届金鸡奖最佳剪辑提名。2015 年创办怪兽家剪辑工作室,主营预告片制作+ 长片剪辑等。代表作品:《我不是药神》、《推拿》、《无问西东》、《魔轮》、《恋爱中的城市》、《我的青春期》等。
明确想要成为一名剪辑师是朱琳即将毕业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艺术学院摄影专业之际。剪辑毕业作品时,她突然发现剪辑这个职业很适合自己,所以毕业时在剪辑和电视编导两个方向中,她选择了剪辑。但毕业后,朱琳的求职经历并不顺利,面试的第一家公司最初拒绝了她的求职。但热爱电影的她被拒后仍坚持给老板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对剪辑的热爱之情。一星期后,朱琳如愿收到了试用通知,成为了一名剪辑助理。在那段工作经历中,朱琳才切实体会到了剪辑行业的个中辛苦。当时仍是胶片时代,整个工作流程十分精细。拍完的胶片要转到模拟带,然后采集到电脑里剪辑。剪完后再制作一个镜头顺序表,并据此表到上万尺的胶片中寻找对应的镜头组接起来。接着还需再做混录、检查,直到确保所有画面准确无误后才可送去洗印厂。整个流程中,除了剪片子,大多数工作都是由剪辑助理完成的。面对高强度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朱琳仍一直坚持,这为今后的剪辑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07 至2012 年,朱琳先后从师孔劲蕾和林安儿老师,谈起五年的学徒时光,朱琳至今仍觉得那是非常宝贵的机会。在严格要求及专业训练下,朱琳在操作上越来越专业、标准且规范。直至现在,她仍坚持使用老师教授的工作流程管理现在的剪辑工作。比如,素材分类,师从林安儿老师时,已经细致到每个文件夹只能放指定类型的素材,同时每条素材还需严格按照场、镜、次以及OK 、 Kp(keep,保留条)或NG(否定条)的方式命名。甚至中划线与下划线、一个空格与两个空格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场、镜、次我们都用中划线,素材需要添加后缀,如名字或日期等使用下划线。”再比如素材检查,在数字时代素材分类的工作已经自动化,而朱琳仍然要求剪辑助理按照之前规定的流程反向进行素材检查,比如命名检查、分组检查以及将素材码在时间线上检查每一条素材的内容。另外,在学徒期间,朱琳才理解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会了“偷师”,也就是多看、多悟、多观察。
孔劲蕾老师(左) 与朱琳(右)
除专业上的指导,在观念和生活上两位老师同样对朱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孔老师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经常去观看展览、周游,而且热爱阅读热爱文学。所以这无形中就让我体会到要增加自己的艺术修养、文化内涵。”现在每当有闲暇时光,朱琳都会去看话剧、舞台剧、展览,无形之中已经促使她对于画面的判断和选择越来越自信。林安儿老师对技术要求严格,非常注重一对一技艺传授的理念,所以现在朱琳对自己徒弟的训练和培养同样十分重视。
不断成长,成为一名真正的剪辑师
五年学徒生涯结束后,朱琳仍在剪辑之路上不断前行。2012 年,朱琳开始帮知名剪辑师做粗剪的工作。同年,她先后完成了电影《冰雪11 天》及《101 次求婚》的粗剪工作。在《冰雪11 天》中,她的名字更第一次与主剪辑师一起出现在了片头。“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从2012 年开始有人以剪辑师这个名义去称呼自己了。”
先后做了两年粗剪工作,朱琳对于粗剪有了更深的认识。“粗剪特别重要,它是将剧本完整的影像化呈现,在这之后才能有助于在下一稿剪辑的时候发现自己能达到的极限以及修改的空间。如果一稿剪得好的话,对再次创作剪辑的帮助会非常大。另外粗剪也是为影片加分的重要一步,在看剧本的时候,你会觉得有一些问题,等拍完、剪完后你就会发现问题在哪里。因为在拍摄的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导致剧本降分,比如说剧本是八分,由于拍摄或表演等诸多问题的影响,拍完后可能会降到五分。这个时候如果初稿剪辑做的很好的话,是可以加回两分的。然后精简的时候再做修改比如重新挑选一些素材等是可以再加三分的。”
同时期,朱琳也完成了第一次独立剪片。回忆当时的心情,胆大的朱琳全然感觉不到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朱琳介绍,影片《浔江山月》是一部小众的文艺片,全片采用胶片拍摄,素材大约有50 个小时,最后成片100 分钟左右。剪辑中,导演给了她最大的创作自由。“整个剪辑过程完全是天马行空的去创作。”
朱琳(左)与娄烨导演(右)
从剪辑助理到粗剪再到独立剪片,在别人眼中,此时朱琳已经是一位剪辑师了,而她却并不赞同。直到剪完《推拿》,她才敢说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剪辑师。2014年,朱琳进入《推拿》剧组,与导演娄烨一起边拍边剪,杀青后邀请到了孔劲蕾老师一起加入。“孔老师在家剪,我和导演在工作室剪。然后每星期大家都会碰面,两个版本互相看一下、沟通一下。”在与导演共同剪辑的过程中,娄烨导演还要求朱琳自己单独剪一版。“因为娄烨导演很喜欢一直拿新的想法给他,所以当他有一些想法的时候我会帮他完成,然后我们中间会有一些交流。当他没有新的想法的时候就会让我来做,也就变成了我自己在那摸索。”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朱琳要突破两版之间的任何可能性,剪出新的东西,而后娄烨导演可能会再根据这一版中的创意点再想到更多的内容。就是在这样一个不断磨合的过程中,历经14 个月,经过上百个版本的修改,《推拿》终于定剪。朱琳笑称,“中间说了好几次定剪,所以到最后都不信了,直到最后一次说真的定剪了心里还在疑惑是真的吗?”最终,凭借电影《推拿》,朱琳获得了第51 届金马奖的最佳剪辑、入围了第30 届金鸡奖最佳剪辑提名。
不断领悟,归纳总结“剪辑要领”
《推拿》是一部关于盲人题材的影片,为了真实的呈现盲人视角,在拍摄上做了很多尝试。比如片中一场日戏拍摄的内容,天黑后会在夜景下再拍一遍一模一样的。“你会发现片子里好几处画面都是突然变成黑的,但是情节还是流畅的,这就是以盲人视角来呈现。”另外,在小马复明的片段,中间画面很恍惚,实际上是在镜头前面加了一种特殊的镜片,同时摄像师还通过在镜头前晃动手指来呈现芒刺的感觉。“中间我们也想在影院做一个视觉残留的效果,但后来考虑到容易造成观众出戏,最后选择了放弃。”而在这些所有的拍摄尝试中,朱琳也全程参与,并从剪辑的角度出发来试验、判断效果的可行性。
如何挑选素材是剪辑中最常遇到的问题之一,经过多年经验的积累,朱琳总结了“破解之法”。她表示首先是要保持第一次看素材的新鲜感,记住第一印象。“《推拿》拍摄期我在现场基本每天都会看一遍全部的素材。“而在剪辑、素材挑选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停滞、低潮期,所以除保持新鲜感外,还要有目的的挑选素材。“如在《推拿》中我以小孔的视角去讲故事,这个时候就要根据这条人物线去挑素材。”需要说明的是小说《推拿》中每个人物都有一个章节,所以其实每个人的视角都可以成为主视角。在实际剪辑中,朱琳也确实尝试过分别以每个人物为一条人物线,最后确实都可以剪出来一个新的电影。“但最终综合考虑还是选择了小马视角,因为小马的位置处在每个人物关系的交叉点上,他与都红、小孔、王大夫等多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一个环岛,可以触到任何一个方向,所以最后发现小马视角是最合适的。”当所有的内容都剪完后,朱琳习惯再看一遍素材。在她看来尝试过所有可能性之后,相隔很长时间再去整体的看素材,一些闪光的内容就会出现。“当你已经一层一层的全部剥开素材之后,那些还能吸引你的镜头和表演是很重要的。”最后阶段,朱琳会将这些内容再摘出来,然后对比之前挑选使用的部分,留下更好的,同时还会将替换掉的镜头的前后内容再做调换,并一遍一遍的去均衡。
《 推拿》中以小马的视角讲述整个故事
与《推拿》相似,《无问西东》中也有王敏佳、陈鹏、张果果等多条人物线。对于类似多条人物叙事线的取舍,朱琳认为首先要在粗剪后确定一个重要的主题。“初稿剪出来之后就要去衡量这个故事里面想要表达的多个主题并从中选择一个较为重要的。”其次,要考虑用怎样的节奏和结构线来凸显这个主题。最后就要考虑哪些人物线是重点,哪些人物线需要弱化。“比如《无问西东》中张果果、吴岭澜的两条线就弱化了很多。”通过这三个层面的取舍、均衡以及之后一些细节的考量后,再考虑用哪条人物线串联起整个故事最好。
《 无问西东》中弱化了张果果的人物线
不断尝试,挑战更多题材与类型
2015 年,朱琳首次大胆尝试剪辑恐怖片——《魔轮》。“恐怖片特别依附于剪辑,剪得好最终效果才会更好。我在剪《魔轮》的时候其实算第一次剪悬疑恐怖片,也是一个学习和尝试的过程。”朱琳表示,与剧情片、爱情片等不同,恐怖片更重要的是找好心理时间,就是哪个时间点出现意外,或者是意料中的惊吓。另外,恐怖片还会使用到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放大情绪,让镜头更加可怕。
2015年,朱琳首次尝试剪辑恐怖片《魔轮》
而在音乐音效的处理上,与其他类型的影片相同,朱琳在剪辑时都会在觉得需要加音效的位置加上一些临时音效,“音效是节奏的一部分,加上音效便于让导演知道你在这里是有这样的设计。特别是恐怖片,音效是很关键的点。因为剪辑师看到的素材其实是绿布背景,并没有恐怖的氛围,如果没有音效的话就很难判断一个镜头的长短。”另外,当片子精剪完成后送到声音部门制作,这些临时音效就会成为一个记号,提醒声音制作人员这个地方原来是有创作空间的,然后他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做设计。“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导演,导演会在混录棚去听之前与全新设计的声音效果并做对比,然后来决定最终用哪个音效。”
继剧情片、文艺片、恐怖片后,2018 年,朱琳又剪辑了现实主题题材的商业电影《我不是药神》,这也是朱琳进入阶段最早的影片。“基本上从剧本阶段开始我就参与了,整部片子从2016 年5 月份开剪到定剪一共剪了八个月。”很早的时候,文牧野导演就会把剧本发给朱琳,让她从剪辑的角度来提一些意见。“比如哪两场戏是重复,或者是这段戏的位置好像不太合适等等。”而对于剪辑工作参与前置化,朱琳认为这样可以让主创们更早的“发光发热”,并从不同的专业角度来完善剧作,但目前剪辑参与前置化在各大影片中还并不多见。究其原因首先是因为预算的问题,包括剪辑在内的主创过早的参与就会导致费用提前化。其次是理念的问题,还有大部分人认为剪辑是后期工作所以从完成拍摄后才去找剪辑。“像《我不是药神》这种超前参与的一部分原因是几个主创认识较早,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导演个人比较重视剪辑、美术、音乐,所以我们特别早的时候就已经组成了一个小组在讨论这些问题。”
《 我不是药神》 主创:美术李淼、摄影王博学、导演文牧野、剪辑师朱琳(左起)
《我不是药神》中前面部分通过添加喜剧元素与后面的伤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不仅仅取决于它是一部商业片的特性,同时也是为了让观众在影片开始更喜欢剧中的主要人物——程勇,他的搞笑、天性善良更能博得同情,引发观众产生共鸣。
“过去演员演不好素材难选,现在演员演好了素材也难选。”朱琳表示《我不是药神》的素材挑选更多的是尺度把握。“这部片子可以把它处理的非常现实主义,也可以处理的非常商业化。如何在这中间找到一个既能服从艺术性表达又能够让观众共通的情感,其实就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尺度。”而这个尺度的衡量最终是要落实在表演上,也就是挑选表演素材。每位演员的每一个表演都有各种不同层次的内容,“你是选择让他哭一滴泪,还是只含泪不落,或者是满面大泪,这都是你的选择。”
在不同类型的电影剪辑中,朱琳并不会太刻意去强调影片类型,“比如处理一个单场戏,我会主要考虑想要表达的主旨、人物的表演以及这场戏的作用。”然后朱琳才会从整体上考虑节奏或者内容上要不要增加一些主观的东西。比如,《我不是药神》中神像的片段,其实就是文牧野导演个人想要传达的比较艺术化的内容,“那这种内容如何融入到一部商业片中就是要我们来去考虑的。”
其实《我不是药神》并非朱琳与文牧野的首次合作,早在2015 年,朱琳就帮文牧野导演剪辑了短故事片《恋爱中的城市》。在朱琳看来,短片剪辑与长片不同,短片剪辑更明确诉求,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需要传达出最饱满的情感。“比如陈可辛导演的《三分钟》就是一部典型、完美的短片。
而从短片过渡到预告片,预告片就更不一样。预告片更商业化同时拥有很强的功能性,观众只需从中感受到几个关键词那么这支预告片就是成功的。7 月,张艺谋导演的《影》的定档预告片正式上线,这版预告片是由包括朱琳在内的三位剪辑师共同完成。片中水墨风格的黑白灰与红色形成了强烈反差,朱琳表示这样处理也是基于影片本身的调性,“预告片是将影片的调性进行总结和提亮,我们认为《影》在影像上很有优势,故事不简单,所以预告片中保持原汁原味放大影像的魅力,增强故事的寓意性,让影片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
2015年,朱琳创立了怪兽家剪辑工作室
2015 年,朱琳创立了乖兽家剪辑工作室,预告片一直是工作室的主营方向。回忆最初成立工作室的初衷,朱琳表示首先是希望能为自己的徒弟提供更多练习的机会。其次是因为她本身对预告片剪辑十分感兴趣。在采访中,朱琳也透露很想尝试人物传记及战争片的剪辑,如果遇到剧本比较吸引人的网剧,也并不排斥去尝试。
不断前行,将剪辑热情进行到底
入行至今,朱琳已经合作了数十位导演,与导演意见不一致可谓是“家常便饭”。每遇到这种情况,朱琳都会尽力说服导演。“我一般先把我的想法告诉导演,如果没有说服导演,我就把它剪出来。如果接下来导演还是不认可那我就给其他人看,判断是否有效果。因为导演很容易陷在故事中,没办法跳出那个思维,所以你就必须要把这些想法给到导演。”朱琳认为,剪辑师除了与导演沟通,还是导演与观众的桥梁,因为剪辑师是从观众的角度来看素材、组接素材的。”另外剪辑师也是一部电影最后的创作者和质量把关者。“剪辑是影片最后的一个提升阶段,只有专注认真的做好,才能将影片最好的样子呈现给观众,不辜负整个团队的付出。”
对待每部作品,朱琳都是热情满满。于她而言,想必热爱才是坚持下来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