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的正统之道?金牌编剧张家鲁谈《鬼吹灯》改编

2020-07-03 14:52

“一本畅销书是一回事——并不意味着它就可以改编成一部大卖的电影。”——希区柯克


《寻龙诀》是对国产电影类型又进行了一次拓荒,电影票房的大卖,说明电影改编是受到观众和市场是接受的。拍电影是减法,总会有无数的事情在干掉你的想法。电影《寻龙诀》也逃不过这个定义,做出妥协,和金牌编剧张家鲁聊聊《寻龙诀》,尽量的还原花费两年时间改编的历程,再现改编时的所想、所做。

张家鲁编剧的作品包括《风声》、《天下无贼》、《梅兰芳》、《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等,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获得者。(张家鲁老师本人超级帅,小编的照片没有拍好,这里严重道歉)


在写这个剧本之前我并不是《鬼吹灯》的读者,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是先把小说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部电影是2012年的7月签的合约,一直到2014年开拍,总共写了两年整,开拍之后剧本还有一些细节调整,所以整个工作前前后后贯穿下来大概有两年半,这个过程包括筹备、采风、下墓穴探勘等。2013年我分别跟着导演和美术、摄影走了两趟,一趟去了内蒙谷,另一趟把草原都走了一遍。实拍的时候我去剧组就比较少了,因为乌尔善导演是希区柯克式的,剧本一旦定下来就不太动,只会调整一些细节的部分。


如何把文字视觉化,网络小说和剧作的分野


把文学转换成剧本,再从剧本转换到影像,最大的挑战在于是不是能够视觉化。有些小说容易视觉化,有些小说不容易,像张爱玲或王安忆的小说就不太容易视觉化,因为笔法曲折,相较之下天下霸唱的《鬼吹灯》比较容易视觉化,因为小说更多的力气都花在经营情节和桥段上,不是很注重笔法,这个对于视觉化是相对有利的。


但是因为平台不同,网络小说和剧本的结构方式也不同。网络小说要每天都和读者碰面,所以需要每天给读者留个“钩子”,确保第二天读者能够继续追看,并且这些钩子和钩子之间不一定是相关。每一章分开看会挺有意思,抓人眼球,但是看整体结构的时候,有些东西是可以拿掉的或者是替换到别的篇章上去不影响故事发展跟前进。这样的结构对剧作来说就是一个发散式的结构,比较散漫,但电影剧本绝对是一个聚焦式的结构。


我常开玩笑讲《鬼吹灯》一本可能拎出来六七十种怪物,但电影里精挑细选最多只能挑三种怪物,这已经就就够多了。到电影里可能有大量的情节桥段编造的过程,但那都只是过程,编造出来之后还要经过大量的筛选淘汰,把最精粹的部分留下来,才能放到银幕上。因为制作这些牵扯到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投入,不可能让特效公司把一本书里的六七十种怪物都做完让我们挑,这个工作必须在剧本阶段就完成。剧本筛选出最精粹的元素,然后我们再集中人力物力资源去把它完成,这是不同平台要选择不同的方式。


在保留故事风味和类型的基础上改编


在选择《鬼吹灯》这个小说来做改编的时候,类型基本上就已经定下是夺宝探险,可能再加上些惊悚、喜剧。这些也是《鬼吹灯》小说已经给到读者的印象,我们只有全面性的把它保留下来,才能够跟观众对接。因为《鬼吹灯》给读者的印象已经固化了,走到科幻打怪路线上,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观众必然抱怨。我们可能会重新编排故事,但在气味和类型上是绝对坚守的。这个类型我导演也是进行了大量的讨论,和看片参考研究。比如《印第安纳琼斯》系列、《国家宝藏》系列、《木乃伊》系列,我们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小说和电影的结构方式不同,所以我们在写电影故事的时候肯定要更集中,必须要找到主线,所有的事情得要跟着这条主线走。因为把这个主线确立之后我们就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这个电影的类型是寻宝探险、加上一点喜剧、惊悚,但是我们的主题其实是一个成长电影,就是说胡八一他如何从一个男孩的心态变到一个男人心态的过程,他要跟他的过去道别,要去迎接他新的未来。


我做《风声》的时候,小说是有一个结局的,结局如何是那个类型的重中之重,到底谁是老鬼,我们在做电影的时候得把这个答案给避开,因为看过小说的读者都知道谁是老鬼,如果到电影里头还是一样的人是老鬼的话,这个事情就变得没意思和乐趣了,改编《鬼吹灯》我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只是把原来的小说里的故事再拿来讲一遍,观众也会觉得没意思,重新看一遍的时候,对观众来讲有什么是新鲜的感受呢?我们基于这两点把故事重新做了调整,编了第九本的故事,故事里头主要的人物,保留着胡八一、Shirley杨、王凯旋他们之间的关系,电影里会提到另外一个重要角色丁思甜,她是从第五本《黄皮子坟》角色关系给提炼出来的,我们利用这个人物关系去重新编了一个新的故事。

解读《寻龙诀》创作主题与人物角色


故事一开始是一个续场,续场是发生在墓穴里头,接下来就到了80年代末的美国纽约街头,这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盗墓电影的开场,给人感觉和盗墓没关系,但我们必须要这么干,因为我们不想再去走所谓的寻宝路线。我们要先回到角色情感去做挖掘,电影故事的三要素是:角色、角色、角色,其他结构、节奏、情节那都是次要的,只有把角色立住,观众才会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跟着去走完这趟旅程,如果角色不立起来的话,那这个事情就没得谈了,观众会不断较劲逻辑是否合理,会不断的找各种情节上的漏洞,这样事情就很难办了。故事发生在纽约,等于面临什么呢?这是胡八一和Shirley杨他们展开新生活的一个关口,到底要不要往前走?要不要在美国定居下来?要不要结婚成立家庭?


胡八一的年纪设定大概是三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是在一个人生关口,面临着是跟着哥们继续一块疯狂、肆意青春,还是要去面对人生当中的问题,开始扛起责任的选择。电影一开始胡八一就站在这个关口。所有他以前跟王凯旋做的冒险、探墓的过程就是年轻的时候跟哥们喝大酒、飞车、跟女孩乱搞的过程。我们是拿盗墓这个事情,去比对青春的年少轻狂,然后今天他站在那个关口,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干过了,而且干的很牛逼,那现在往下是要继续这么干,还是要开始进入所谓人生正规?胡八一在这个关口上面他犹豫不定,这时候初恋情人丁思甜又出现了,所以说,王凯旋义无反顾的回去找丁思甜,是他放不下年轻时候的疯狂岁月。对于胡八一来说他就比较犹豫,因为他有一个未来,Shirley杨在等着他,他站在那个当口左右摇摆,所以他回去不管是找王凯旋也好,或者是找丁思甜也好,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动能所在。


胡八一,8月1号出生,他是狮子座加上双子座的性格,相当有自信但是也不停的变换摇摆,很多事情都会不断的思虑和考虑。Shirley杨她比较是土相星座,可能是摩羯或者金牛,她会更实际的去考量生活应该怎么去进行,是不是要结婚,是不是要有家庭。王凯旋是典型的双鱼,他一腔热血,而且对年少岁月的眷恋比胡八一更强烈,在美国大家都过的不如意,所以一有机会他就想回去。刘晓庆在这个戏里人物方面是绝对的反派,给了我们主角很多关卡和障碍,我们也尽量让她这个角色丰厚,不要单一、毫无理由的去做作恶,电影最后也可以看到她为什么会去做这件事情,是因为她有自身的需求,她希望解决身体的问题,所以有了一串联这种行为和动作。但其实这个故事里头最大的反派还不是刘晓庆,她只是作为人类你可以看到反派,其实最大的反派是整个墓穴地宫。地宫的每一道机关其实都是反派,这个探险是一场生者与死者的较量,一千多年前辽国公主她就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进来这个墓穴,也想好了要给出什么样的威胁。所以当胡八一进来的时候,就遭遇到了种种关卡,其实最大的反派是这个地宫,这是盗墓电影跟其他探险类型比较不一样的地方。


改编的工作流程与工作架构安排


在改编的过程当中,我们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个电影是拍给绝大多数观众看的,而不是拍给专家学者看的,因为做这个电影的人,需要对盗墓这个事情有一定的研究,深究的深度可能比不上历史学者和墓葬学者专精,但肯定我们比一般观众要懂,否则的话,也没法去做这个创作。我们在越来越了解整个墓穴体系的同时,也很容易掉入一种迷失,我们会希望这个东西更特别、更复杂,也就意味着可能需要更多的密码存在故事里头,其实这就掉入一个陷井,这个陷井就是说我们自以为观众会懂,可是他们真的一次就能看懂吗?观众保证看得懂,这是要做一个商业类型片必须要达到的状态,所以我们只能假设观众只看一次电影,在这个条件下他就必须要懂这个电影在说什么。我们经过采风研究,曾经写过一些东西,但一般观众根本是看不懂的,包括过关的方式等等,所以在这个中间有很长时间的拉锯磨合,到目前呈现在银幕上的是相对均衡的状态,也还算特别。


我会经常跟导演碰面开会聊,我们都有自己的团队,组织他们一块收集材料,然后采风、勘景,之外还去了很多当地的博物馆,因为我们写的是辽代的古墓,还真的去了一个墓穴。因为我做过不少的改编工作,对我来说比原创剧本要轻松一些,比如我写最快的剧本是《风声》,前后写了9个月。当时接到这个《寻龙诀》这个工作的时候,我还跟制片人陶昆说探险电影有一定的套路跟结构,最多半年我就能把剧本交给你,结果一写写了两年。原因就在于,我们的要求更高了,我们不断的会有新的想法出来,同时也会因为一些新的元素的出现,把我们原来的想法给推翻,这个过程当中,包括导演、监制都是一个监控的机制,帮我们一边看着这个故事发生,一方面帮我们做筛选,一方面推着我们前进,这个体制是相对有效的,到了剧本接近定稿的时候,要建组了,相对应的视觉部门、美术部门会提出他们的意见。


美术是视觉化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关,我们有时候可以写出来,但是美术不一定能做得到,或者他会有更好的想象,他们这些视觉化的过程,就会反过来影响到剧本。比如说电影里面出现的机关,美术部门就会觉得我们原来的设计不够现实,制作它相对困难,也不够精彩,这是很直接的想法,那我们修改机关,修改了机关之后,角色的反应也会因为机关的不同去做调整,那角色反应做了调整,反过来影响角色的情绪跟性格,它是一环紧扣一环的过程,往往更多因素加进去之后,我们必须再去做剧本上面的调整。比如当确定黄渤要演王胖子那个角色,可是黄渤不胖,你让他临时去吃胖然后演出,这个事情也不现实,所以我们只能调整剧本,电影里面从来没有人叫他王胖子,都是喊他王凯旋,就是想把他胖子这个印象拔除掉,这就是一个大概的过程。


为什么选择“盗墓探险”类型?类型片的改编重点是什么?


第一,类型不一样,《蜘蛛侠》《蝙蝠侠》等等都是超级英雄类,即使我们想要给胡八一更多的能力,也必须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中给,即使他会使鞭,可以用他身上的武器去跟反派对抗,但是他可能没办法上天下海、飞天遁地。这是他这个角色给他的限制,胡八一是一个正常的人,不是超人。第二,华语片未来一定要往更商业更类型路上走,但是我们今天要去拍一个科幻片,比如说我们讲《星际穿越》,华语片拍不了,这不单单是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文化土壤的问题。在电影里看到一艘美国的飞船飞过去,会感觉这个东西太正常了,但是看到中国的飞船,直接飞过去,这个事儿可能吗?有时候不是我们电影人没准备好,而是观众还没准备好去接受这样一个类型电影,等到观众越来越成熟的时候,会有更多的类型出现,这是肯定的,但是在这个阶段,为什么选择一个盗墓电影花三四年的时间,把它拍出来呢?重点在盗墓这个事情,是在我们生活经验中的,可能自己没有去盗过墓,但是肯定看过这些盗墓的小说,听过盗墓的故事,这个东西是在我们文化土壤里面的,所以今天要做一部盗墓的大电影的时候观众就很容易接受。为什么《煎饼侠》他不会去拍一个超人,而拍一个搞笑的超人?就是因为他认认真真拍一个超人的话,观众会出戏的,我们的观众还没准备好一个《蝙蝠侠》、《蜘蛛侠》出现在我们生活当中,但是一个拿蝙蝠侠或者蜘蛛侠来搞笑的超人出现在电影里头,我们相对容易接受,因为它是喜剧。


做商业片、做类型电影,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凝聚共识,我写《狄仁杰》的时候,我前后写了400多稿,就是我在不断凝聚导演徐克跟监制陈国富的意见,到了《鬼吹灯》要融合的元素就更多了,除了导演监制之外还有原作者,天下霸唱在整个创作过程当中参与蛮深的,我们的想法有时候不一样,他很在意胡八一结不结婚这件事情,对他来讲胡八一是不能结婚的,因为这是对于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一种执念也好,他坚持的想法。对我来说,这个事情没什么不可能的,所以这个东西也必须做调整,美术也是一个例子,他从视觉化角度上面,回推剧情的时候,大家都得聊,不断的去沟通磨合冲撞,这是相当繁琐,又不得不然的一个过程,所以《鬼吹灯》到最后其实也写了几百稿,跟《狄仁杰》的状况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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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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