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知名电影声音设计师，北京孔雀蓝影视文化有限公司 - 创始人之一 录音指导 声音设计 混录师 Sound Supervisor、Sound Designer、Re-recording mixer

代表作：《摆渡人》《一句顶一万句》《我想和你好好的》《捉迷藏》《无问西东》等。

BIRTV2018 视听汇现场（8月24日）

声音指导赵颖：今天主要是想做一个项目的一些分享，在电影声音设计里面声音设计师会做些什么，跟导演怎么做沟通，导演希望做一些什么，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跟导演和我们声音工作人员的预期会有多大差别，这些效果是好是坏，都是我们交流的内容。

《无问西东》这部片子声音指导是陈光老师，我是在比较靠后期参与进这个项目。这部电影是五六年前拍摄的，去年才上映，上映之前导演非常重视这部片子的声音制作。其中光预混和终混，我们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导演在创作和感受上也有很多不同，她特别希望能够补充甚至能够弥补当时留下的遗憾，我和陈光老师补充完成之后导演特别满意。

视听汇现场

我想做几个段落分享，第一个是这部片子里比较有争议的一个段落。这是在学生集中补习的地方，屋顶都是铁皮顶，整场都是下雨戏。

很多同行都跟我和陈光老师沟通过，认为这个段落做得有些出乎意料，声音质感特别好。当时我们做了至少三四版的混录，之所以坚持这一点，是因为导演希望能体现出屋子里和这个历史背景下当时学生们的一种内心躁动感。当沈光耀（王力宏 饰）把窗户推开的时候，他听到外面的雨比他们屋子里下得更大，但是他听到是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家感觉在屋子里听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在外面听得特别清爽。

因为这是常规的铁皮雨和有屋里的漏，在屋子里下雨的时候有些同学说的台词都听不见，这些录音都有配音，对白混录也都有，但是在录音的时候导演觉得就是听不清，因为实际情况就是听不清，我们就是要还原这种感觉，在铁皮屋子里又漏雨的特别艰苦的条件下，黑板上的老师还在使劲地喊Q的值，这样的搭配，也是我们特别想去呈现的。

我喜欢随时交流，大家对这个片段有什么感觉？

观众（1）提问：老师您好，我在电影院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就对这一段印象特别深。一处是雨打铁皮的声音，我觉得这个声音，它做到了还原真实，真实地渗透出人物情感，好像战鼓一样隆隆隆隆地在敲击着这些学生的心。第二处比较震撼的是老师的那位扮演者静坐听雨，突然整个环境的感觉就变了，我看到他安然的状态就知道外面的状态一定是好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录像、环境、台词，埋得很好，很微妙、很丰满。

声音指导赵颖：今天声音已经尽量开到最大了，但是仍然会有很大的损失，你们可能听不到特别多的细节，包括在屋子里至少用了五六种铁皮雨的音效，在屋外，小孩跑步声，鱼在水里的声音等等，所以我鼓励大家经常去电影院听听细节。

我们来看看第二段。这是一场现代戏，这段对大家来说可能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对我们来说，不管是它的对白、效果，还是跟音乐的比例，过程中也是反复斟酌了很多次。这场戏导演也在较劲，她希望能展现人物在常规的运动状态下表演的心情。

这段戏我们在混录阶段重新录了效果和动效，重新进行了编辑工作。因为混录过两次之后，导演对羽毛球所有打拍体现的声效和人声的比例，以及行进的方式，音乐的比例都觉得不够理想。而现在听到的，打羽毛球拍子的声音有几种力度，因为我们希望能潜移默化影响观众的心，并且让大家不意识到其实是它们在起作用。

在混录阶段，我们觉得混录完的效果不满意。于是陈光、周磊老师单独约了几个朋友在羽毛球馆采录球拍打击的力度去重新录制的效果，在中间编辑的同学其实很明显地能够听到它的相位变化是5.0，让观众感觉跟张震是一样在场馆里打球的感觉。大家第一次看可能不太意识到我们很多效果并没有对位去做，甚至有两个很明显的动作我们并没有加打球效果的声音，但是我们希望打球这些声音能在音乐和台词效果着重突出。

因为这些设计在台词里牵引的是张震饰演的张果果的波动的内心。他有两位上司，一位是韩童生饰演的这一位，另一位是David。两位上司勾心斗角，自己可能落得被顶替掉的下场，所以这是一个沟通选择的问题。我们在羽毛球击打的力度上，除了针对于画面的，只要是我们能控制的，在这个段落的台词里都是有意义的。

这个段落大家有没有什么反馈或者是感想？

观众（2）提问：老师您好，我觉得您做的声音特别棒，我也是从小打羽毛球，录制那个声音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难录。张果果他打的那两下是打在球拍旁边或者杆上，但声音听起来很饱满。还有这一段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语言的力度也越来越不一样。当时录音师是怎么录的呢？

声音指导赵颖：是这样的，在录制素材的时候是陈光老师跟周磊老师带着几个助理单独约了一个球场，录制了由远及近各种素材各种场景，我们再根据需求，一点一点重新编辑工作，而不是说对着这个画面去录效果，我们是一点一点编辑。拍子打球是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声音，也是罗列了声音准备，最后决定取舍，决定素材在什么位置摆放。

观众（2）提问：打羽毛球，一般是26磅和28磅的时候才能出现这种击打的声效，在调到26磅以下就出不来这个声音。我觉得这个声音录制得很棒。

声音指导赵颖：谢谢。其实说到了一点，很多东西我们想要还原。在声音创作中我们有些诉求是还原真实，但是我们并不见得真的用特别符合真实的东西去呈现，比如像你说的可能磅数不够打不出这种声音，在这里我们只是为了情绪的烘托，才做的搭配。演员本身可能不会用这种“重磅”的羽毛球拍，但是这个声音的作用达到我们跟导演的契合点就够了。

观众（3）提问：您好，我在听到您说到 保守关键词 的时候羽毛球声音特别小，说到他的去留问题，然后说到开除他的问题声音就特别大，这一种代入感觉非常好，非常细腻。

声音指导赵颖：谢谢，这就是设计了混录的取舍，让大家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台词也需要点状的效果来帮他着重它的重点，虽然这个很短，但是我们确实费的周折还是比较多的。

下一段是我特别想放的。

我们做了很多细腻的处理，比如搓腿的声音，小虫的声音。因为这个故事的年代背景是文革期间，在北京的生活状态，那个时候城市里的汽车都很少，而且几乎是深夜的状态，对我们来说其实环境处理很考验人。我曾经在参与混录《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我记得一个话题，很多导演希望电影里的环境能“安静”，但声音创作要做到“安静”一定不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而是用平时不注意被听到的声音在此刻细节的显现来衬托出的“安静”。我小的时候，住在西四附近，能够听到西直门火车的鸣笛声，我们也运用到这里面了，能够听见远远的火车的鸣笛声。整场戏安静的处理也衬托出了夫妻关系的压抑和紧张

夫妻关系非常冷落，然后慢慢通过音乐把妻子的情绪烘托出来，包括动力。后来的动力也增加了，开始是慢悠悠的，开始想去跟她的丈夫做沟通，细腻地处理，后来开始翻信，拿着小板凳，穿着拖鞋，这个拖鞋也是趿拉趿拉趿拉，而不是一开始的拖鞋的状态。然后上到柜子顶上开始翻东西，音乐开始烘托，烘托她的心情，最后爆发点找到了她想找的证据，最后她给丈夫看。整个比例都是从静从不算特别大的动。

下面这个段落很多人特别喜欢，就是陈鹏（黄晓明 饰）拽着王敏佳（章子怡 饰）跑清华的这场戏。

这个段落在声音创作上我们也做得挺丰富的，包括跑到不同环境里的脚步和群杂声，以及不同反射面的声场。但是最后呈现出来是取舍了很多的结果，因为在我们看来有点像MTV，所以很多效果和环境声被取舍掉了。

下一个段落会比较长，批斗章子怡的那场戏，我尽量从头一直放下来，大家感受一下。

前面那段批斗王敏佳（章子怡 饰）的段落，我记得在电影院，开始的时候有人愣了，因为电影里这些人说话的方式都很激进，但导演恰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那个年代的人在某些精神状态下是不正常的。师母回到自己家跟老师仍然不说话，小胡同里的信息非常丰富，有孩子在叫，有炒菜的，有打鸡蛋的，生活气息非常浓郁。其实声音环境应该是很有人情味的，但是恰恰和两个人的表演造成了一种反差，这两个人面面相觊、无言，当时在处理这个段落的状态时一气呵成。

批斗会上人群把王敏佳（章子怡 饰）打闷的那一下，当时我们也做了两三种处理方式，其中有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导演怕观众接受不了，所以相对来说保留下来的处理方式是相对温和的。这个段落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观众（4）提问：赵老师您好，我看这一场戏的感受，首先是有讽刺的对比。我再听声音，感觉在场景切换，包括场景环转的时候，衔接的一些音效和转场都有相似性。陈鹏（黄晓明 饰）在下车时候的车声和楼下的环境声，感觉都很衔接。还有批斗会和人宣讲的镜头衔接，给我深刻的印象。

声音指导赵颖：是的，确实做过一些处理。因为当时是平行空间，陈鹏（黄晓明 饰）这边往这边赶，但是他每次穿插的段落都很短。所以在导演的设计上（在剪辑概念上也有），比如这边推了章子怡一下，那边连续有一个动式；这边开打的时候，那边在拍铁门。两个有好感的年轻人心里是有一定关联的，我们稍微做了相接近的衔接。

观众提问：还有里面感觉是有夸张的效果，但是放映出来给我的感觉特别真实。

声音指导赵颖：我们希望的是声音本身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观影的感受，但是观众第一意识并不认为是声音起到的作用。

这部片子集合了很多优秀的录音工作者一起来完成，我跟陈光老师只是在混录的过程中将大家的素材做了重新的组合，只是做了这么一个工作。

下面给大家看一段，这个段落也会比较长，是沈光耀（王力宏 饰）牺牲的那个段落。

这其实是两个年代的两段故事，我自己也被沈光耀（王力宏 饰）这一段感动。当然我们也感谢导演，可能因为导演是一名女性，她在剪辑上会把情绪放大到每个人的临界点，剪辑的音乐也特别好。在声音的呈现上，牧师带着孩子们唱歌，也是跟陈光老师前期录制了，做了很多工作的效果。

当然也是巧合，在这个段落，编曲基本上是以女声童声为主，我们在战争场景下，中高频地集中在人声的歌唱上，这样搭配起来会让大家比较舒服。

最后把宽窄度放开之后呈现的和日本兵对决牺牲场景，我们一直觉得我们完成得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