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导演“保姆”徐峥的电影经 | PYIFF大师班
一说到徐峥,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个实力派的演员。而近几年,他做起了导演,作品先后刷新了中国电影票房纪录,奠定了国内极具票房号召力的导演地位。如今,他更多的时间是身藏幕后,贾樟柯导演称他为年轻导演的“保姆”。
徐峥曾说过,希望用自身积累的资源和影响力,来帮助青年在创作上更有话语权。所以,他凭借着自身演员、导演的优势,以监制身份,先后与程耳、宁浩、杨庆、陈正道、宋灏霖、任鹏远、苏伦、文牧野等并肩同行,身体力行扶植青年导演。
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大师班上,徐峥作为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青年导师,与现场观众畅谈了自己从话剧到电影演员的经历、为何从演员变为导演、导演与监制的工作职责,以及多年的创作经验与建议,这些干货将为青年电影人开启了一道灵感之门,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我们在论坛现场用图文盖楼方式进行了直播,文章根据现场对谈文字整理。
【大师班】徐峥:与新导演同行
嘉宾:徐峥
主持人:贾樟柯(平遥国际电影展创始人)
从舞台转向电影演员的经历
“我们总说回归初心,我觉得初心就是指喜欢表演的那个瞬间,它是一个源头。”
徐峥:在我看来,演戏比上学有趣的多,很幸运,在小学三年级时,就被老师选去表演独幕剧。非常巧的是,到了高中,我的学校就在上海人艺的对面,并作为一个话剧爱好者加入了它的业余剧社。剧社会组织戏迷看戏,当时我就被那些艺术家的表演所迷恋。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经历,让我感觉到戏剧是一门教育。
到了要读大学时,很多人劝我不要考表演专业,因为他们觉得我形象太差,声音也不行。北京电影学院初试就被刷下来,后来我想考中戏,但那是个新疆班,不招来自上海的学生。最后,我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就在那里读了四年。
因为在高中时,我就在人艺剧社工作过,所以毕业以后理所当然的去了人艺。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戏可以拍,就跟朋友组织了一个剧社,逐渐有了演戏的机会。但是,那时话剧行业非常不景气,演出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在三年里演了八个话剧。直到1998年,拍摄《罗曼蒂克消亡史》的程耳导演找到我作为男主角,他要用35mm胶片拍摄一个半小时的学生作业《犯罪分子》,这成为了我第一部出演的电影。
拍完这部学生作业后,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艺术青年,想继续走艺术电影的道路。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找过我。所以,我只能回去继续演话剧。一部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的拍摄,突然让我变成一个商业电视剧的演员,紧接着又演了很多年的电视剧。当有了一些知名度以后,我觉得如果再回去演舞台剧,应该可以有一些票房,于是我演了好几个很商业的全国式巡回舞台剧,票房还都不错。
后来,演电视剧让我有了一种不满足的感觉,就加入了拍电影的行业。起初,我在《爱情呼叫转移》中饰演过角色,也在宁浩的《疯狂的石头》中做过客串。在中国,演员很容易被贴标签,拍过一部电视剧,就被认定为电视剧演员。但只要拍一部电影,大家就会认为这个人开始拍电影了,随之而来的电影作品也会越来越多。
对于表演的理解
“作为演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一定要有一个自信的机会。”
徐峥:我渐渐发现,表演中有一些观念是错误的。比如关于声音好坏的问题,他们所说的声音好,指的是所谓的戏剧学院教台词的声音。但我认为好的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演员要演绎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性格,大家怎么可能都是一个讲话的样子呢?随着自己观念的充实和自信,让我开始逐渐地把那些错误的观念梳理掉。
作为演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一定要有一个自信的机会,哪怕表演很小的段落。在戏剧学院读一年级的时候,我表演了两个观察生活的小品。当时,我要去公园做人物观察,正好看到有一个老头正对着树做操。于是,在汇报演出时,我就演了那个老头。为了演他,我把我爸爸的衣服、爷爷的围巾都偷出来,用于这次的表演,当时全场很火爆,大家都觉得这个人物有一种带入感和亲切感。经过这次汇报演出,我在学校有一周的时间像过节一样。从那时起,就给我种下了一个种子,后面所有对于表演的喜爱和热情都源自于这种自信。
从演员的徐峥变成导演的徐峥
“对于很多想做导演的年轻人来说,都会面对信任上的困惑,每个人都要迈出这第一步。”
徐峥:我是剧场演员出身,这个行业的各个工种之间没有明确的区分,大家同为戏剧工作者,是非常整体的工作。我认为电影工作者也应该是一个整体,大家互相帮助,特别是演员,他们更需要与编剧一起工作。而导演是这些职位中,知道最多的人,他的想法很成熟,大家之要按照他的思路工作就好,然后再归拢到一条线索上。
在创作中,如果成为了一个idea的发起人,那么你的工作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导演。现在有很多人,拍一部戏就能称之为导演,甚至发一张名片,就能变成某某导,似乎使“导演”这个职位成为了某一种名分。但是,在现场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导演就是一个负责生产的人,更像是一个厂长,他清楚知道每个部门应该怎样工作,以及如何组织大家干活。
对于很多想做导演的年轻人来说,都会面对信任上的困惑,每个人都要迈出这第一步。正如我第一次拍戏一样,在拍摄《泰冏》之前,我在很多电影中的工作,已经超过了演员本身的职责。我碰到过一些年轻导演,他们写完剧本就要拍电影,可是我发现他们其实没有任何戏剧经验,甚至没有在现场呆过。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懂得表演,但又不能说他完全不懂电影。因为他至少写了一个剧本,头脑中就会有一些相应的电影画面,只不过他不知道如何用表演去把它贯穿下去,他们要面对很多这样的问题。所以,如果有一个像我这样有剧场经验的演员在现场,就可以帮助导演解决很多问题。
导演和制片人之间的桥梁——监制
“导演是很孤独的,在这个孤独的创作过程中,监制是导演的交谈者,要倾听导演的声音。”
在我刚刚拍电影时,曾跟出品方提出,能否在影片中给我挂监制,他们说不能,我们要给领导的名字挂在上面。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办法被挂名监制,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取得出品方和制片方的信任。在做导演同时,也要让大家看到你是一个可以获取观众、制片方、投资方信任的人。有了这样的信任后,别人就愿意让你成为监制了。这几年,在中国电影中,监制这个角色出现的越来越多。我注意到,在电影字幕表里所说的制片人,都是出品人和管剧组的人,而不是一个真正以创作为导向的制片人。制片人种类很多,有负责制作的、有代表出品方的,也有专门对外和负责后期宣发运营的制片人,这是非常大的概念,更多的是起到一个桥梁作用。所以,当大家越来越明确电影产业的流程后,这个监制的角色就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在我成为导演和制片人之间的桥梁后,就可以告诉制片人这个导演好在哪,但同时我也会告诉导演,如何换个更好的工作方式。这样就成为了两方都信任的人,可以给予导演一点点帮助。所以,在拍摄时,我就开始介入创作。比如拍摄《我不是药神》时,我和宁浩监制的工作有一个分工,由宁浩负责前半段开发的部分,我主要负责拍摄和后期营销、宣传方面,以及发行方面的一些办法,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方式。
但是,在与年轻导演合作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我的想法与这些年轻导演不尽相同。在这时,如果是由我自己主演的影片,同时又作为监制,那我会尽可能的提供我的想法和建议,但最终的拍摄决定权还是交给导演。因为我不能完全用自己的想法来替代他,否则我就变成导演了。但有些时候,因为想法不一样,明知道有更多的考量,但就是没有办法,不知贾导是否碰到过类似的问题?
贾樟柯:我们遇到的问题和解决的态度是一样的。我做了近十年的监制,大概每年有两到三部与年轻导演合作的影片。在我拍摄第一部电影时,还没有监制,只是几个朋友凑点儿钱。到了第二部影片就有监制了,他叫市山尚三,我们一直合作到现在。一开始,我不太懂监制的工作,市山尚三就对我说:导演是很孤独的,在这个孤独的创作过程中,监制是导演的交谈者,要倾听导演的声音。监制的出现并不是为了排遣他的孤独,而是要有一个回应,然后再变成导演的一个交流对象,从而了解他的情况。除此之外,监制也要成为导演的对立面,因为有时导演可能有很多一意孤行的地方,会出现纰漏,但其他人不愿意提出来,或者没有能力纠正,这时就需要监制。
在影像形成之前,很多东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监制并不一定会完全理解导演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一直记得市山尚三说的话,就是最终的决定权要在导演,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给年轻创作者的建议
“如果要拍一部电影,可以先把要拍摄的内容浓缩成一句话。”
徐峥:想拍一部电影,我应该如何开始?我想这是很多年轻人都要问的一个问题。我在毕业时也想拍一部电影,想写一个剧本。结果我发现这个剧本怎么都写不完,即使过一段时间,还是写不下去,中间出现过无数次的失败。后来我才知道,是方法有问题。
随着经验的增长,我发现,如果要拍一部电影,可以先把要拍摄的内容浓缩成一句话。比如我要拍“两个人回家过年的故事”,这就是一句完整的话。通过这样一句话,扩展成100字的内容,再把100字变成500字,500变成2000字。通常,我们在处理2000-8000字的大纲时,会停留一年到两年时间。这个期间要不断的修改和完善这个故事,直到有一天可以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出来。讲的不好没有关系,重点是要让故事完整。然后再从这个层面发展成剧本,这样逐渐地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提问:我想做一个独居青年的故事,虽然每天有很多想法,但却都是碎片化的。我很难系统地完成一部作品,希望老师从创作者的角度,给我一些建议。
徐峥:可以用到我刚才说的,由一句话扩展成故事的方法。我们每天都在被各种碎片化的信息所侵蚀,看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多,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思维也变得越来越碎片化。但如果要进行创作,你就必须不能碎片化,除非你的电影是碎片化的风格。否则,你就要对碎片化进行一些处理,要有办法梳理出你觉得更重要,或者核心想表达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以为自己想表达A,但是其实你发现自己想要表达的是B。
一定要搞清楚自己想要表达是什么,如果带着这样一种感觉创作,它就会在头脑里自动处理。然后,你自然而然的就会把它分享出来,而且也会很自然的写出来。所以,在做一部电影时,首先要有这样一个冲动,把某个主题找出来。
以前黑泽明导演讲过,年轻人如果要拍一部电影的时候,先需要准备两样东西:一张纸和一支笔。通过写下故事,再来进行你的创作。我相信有很多年轻人都试过用这样的方法,但是,当开始写的时候发现好难,怎么都进行不下去。我有一个经验,就是剧本并不需要从头开始写,你可以从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最重要的部分或者时能写的部分开始动笔,这个很重要。因为只要动笔写,它会给你留下一些印记。比如刚才你提到,要写一个独居男人的故事。那你可以想象下,如果你在家独居两年没有出门,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先给自己这样一个命题限制,它马上就可以具体化,并造成一个情境,也许这个情境就会带给你一个idea,你就可以把它发展成一个故事。
提问:我特别喜欢《江湖儿女》中,巧巧在火车上与徐峥扮演的男士相拥的戏份,让我有一种沁入骨髓的悲凉感。这种细节除了来自于个人对生活的体悟外,还有徐峥导演说的观察生活,老师是否还有其他的经验可以跟大家分享?
贾樟柯:巧巧这个人物,一直与斌哥的情感关系曲折,在火车上遇到徐峥这个角色,是她生活中出现的第二个男性,也是显些让她有另外一种生活可能性的男性。在写这个人物时,我想象他在新疆,有一个上海人的家庭背景,再一个是他口若悬河,有很多太空理论。他在电影中起到一个孤独的作用,就是他一个人在新疆可能没有什么知音,但又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所以,我必须要有一个舞台功力和对白能力非常强的演员,我脑子里一直想就是徐峥。
我们总说要拥有生活,要观察生活,要有生活经验,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基础。当这些最终形成剧本和电影时,必须有一个最正确的通道,而这个通道就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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